民族主義,如何威脅開放的科學合作?

7月1日,德國林道諾獎會議舉辦了一場關於民族主義是否危及科學的專題討論。參加討論的嘉賓從左到右依次爲:德國之聲科學記者Lea Albrecht,法國狄德羅大學雅克莫諾研究所博士研究生Lakshmi Balasubramaniam,德國粒子物理學家Rolf-Dieter Heuer,德國萊比錫大學研究與教學助理Henry Enninful,201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Konstantin Novoselov。本文圖片除特別說明外,均來自林道諾獎會議。

撰文 | 李曉明(發自德國林道)

責編 | 陳曉雪

科學的國際合作如今十分普遍,CERN,IceCube,ITER,ESO,SKA 等大型跨國研究項目極大地促進了基礎研究進步,是開放科學社會的典範。沒有障礙的科學合作就像空氣和水一樣,已經成爲國際科學界的共識。

問題是: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嗎?

本週,位於林道小島北部的會議中心本週迎來了來自全球89個國家和地區的與會者,其中包括39位諾獎得主,580位青年科學家。這個成色十足的國際科學盛會,洋溢着國際主義的氛圍,而其間關於民族主義的專題討論,凸顯科學合作當前面臨的威脅與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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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是人類的麻疹

民族主義,如何威脅開放的科學合作?

圖源:http://rhetoricalmuseum.weebly.com



林道諾獎會議主辦方敏銳地注意到,最近各國民族主義運動的興起以及政治民粹主義對國際科學社會和科學構成了危險。其中最受關注的是英國脫歐事件,目前仍然不清楚這將對各種大小合作,交流和科學資助計劃產生何種影響。

科學家們不得不面對實驗室之外的問題:民族主義將如何影響科學社會?如果這些分離運動繼續下去,有沒有辦法讓國際項目繼續進行?科學家是否有辦法抵消這些轉變?

7月1日,在一場關於民族主義是否危及科學的專題討論上,德國之聲的科學記者李·阿爾布萊特(Lea Albrecht)作爲主持人,引用愛因斯坦的話作爲開場白:“民族主義是一種嬰兒疾病。它是人類的麻疹”。是否已經卷土重來?


民族主義,如何威脅開放的科學合作?


專題討論主持人、德國之聲科學記者Lea Albrecht

受邀討論的有四位科學家。兩位年輕人,兩位資深教授,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有在多國交流、學習和研究的經歷。

“民族主義正在影響科學,它反映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 來自法國狄德羅大學雅克莫諾研究所的拉克希米·巴拉蘇蓓曼尼(Lakshmi Balasubramaniam)說。巴拉蘇蓓曼尼出生於新加坡,如今在法國讀博士研究生。她擔憂留學生簽證政策變得不穩定,非歐盟國家學生取得簽證所需的時間越來越長。


民族主義,如何威脅開放的科學合作?


出生於新加坡,現在法國狄德羅大學雅克莫諾研究所攻讀博士學位的Lakshmi Balasubramaniam

“無論你是多麼有才華或受過教育,你都可能無法進入另一個國家獲取知識或者從喜歡的科研機構那裏獲得經驗,僅僅因爲民族主義者有權力限制你的簽證。”巴拉蘇蓓曼尼說,她對此感到焦慮,不確定未來是否能留在法國繼續研究生涯。

這種擔心並非毫無道理。在剛剛過去的4月,和非洲大陸有關的科學交流就發生了兩起拒籤事件。來自塞拉利昂的六名埃博拉研究人員組成的團隊因無法拿到簽證缺席英國的重要培訓,這是由英國惠康基金會(Wellcome Trust)資助,作爲150萬英鎊的旗艦項目大流行防範計劃的一部分。同樣在4月舉行的倫敦政治經濟學院非洲峯會上,25名非洲研究人員中只有一人獲得簽證,其餘24人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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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解決的問題是跨越國別的


“歐洲新民族主義對非洲科學的影響是什麼?”出生在加納的亨利·恩尼夫(Henry Enninful)在現場問道。他先後在意大利、荷蘭、德國、加拿大工作、求學,如今擔任德國萊比錫大學 Felix Bloch 固態物理研究所的研究與教學助理。

他指出,科學家要解決的是人類面臨的問題,“全球變暖,能源,食物,水,疾病等問題”。“這些問題是跨越各大洲的,‘民族主義保護區’內的人,根本不可能免除致命的疾病的影響。科學合作的範圍應該努力擴展到發展中國家的人們,然後在任何需要的地方伸出援助之手。”亨利強調說。


民族主義,如何威脅開放的科學合作?


左一爲德國粒子物理學家Rolf-Dieter Heur,左二爲德國萊比錫大學的Henry Enninful指出。

“前一段時間,人們開始爲技術而戰。因此技術轉移受到控制。我現在看到的是人才成爲全球爭奪最激烈的商品,一切剛剛開始。”羅爾夫-迪特爾·霍耶爾(Rolf-Dieter Heuer)談道。他是德國粒子物理學家,歐洲核子研究中心前主任,如今擔任中東同步加速器光源理事會主席,其組織的科研成員來自巴基斯坦、土耳其、塞浦路斯、埃及、約旦、伊朗,還有巴勒斯坦。

“自然法則是沒有國別之分的,不知國別爲何物。因此,科學必須跨越國界。……只有擁有自由,思考自由、言論自由,科學才能蓬勃發展。”霍耶爾說道。他指出,如果對科學設置界限,如果科學家們反對國際主義,“我們就會犯下最大的錯誤”。

他進一步強調,國際合作對科學至關重要。“我在跨學科領域工作,與許多物理學家,生物學家和化學家一起工作。當我們進行研究時,我們實際上並不是與特定國家的人合作,我們的合作超越了國別的限制,因爲其他國家的研究者可能有促進研究的設施或工作。從這個意義上,國際合作……提高了科學產出的質量。”

“民族利己主義者所做的事情,最初是對知識的控制,他們不明白科學和技術之間存在的差異,他們並沒有真正保護科學,而是在殺死科學賴以生存的自由關係,這就是在自毀長城,它會製造自我限制,並使得這個國家變得更弱。”霍耶爾說。

民族主義,如何威脅開放的科學合作?


201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Konstantin Novoselov。

康斯坦丁·諾沃肖洛夫(Konstantin Novoselov)則指出,“英國脫歐對英國科學界來說是一場災難。”諾沃肖洛夫是201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在俄羅斯獲得博士學位,如今是曼徹斯特大學教授,擁有俄羅斯、英國雙重國籍。他正在主持一項100萬歐元的國際合作項目。

“雖然它(脫歐)不太可能讓德國、法國、荷蘭的同事突然終止國際合作,但更大的影響是,英國將不再是高水平人才的高地,流失已經不可避免。”諾沃肖洛夫說。

03

面對挑戰,科學家們應放棄剋制

林道諾獎得主會議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51年,本身就是一個關於民族主義和科學的故事。

當時德國處於戰後的廢墟之中,學術交流幾乎中斷,兩位當地醫生希望發起國際會議,藉此消除德國科學家在納粹時代發生的孤立。

瑞典皇家伯爵萊納特·貝納多特(Lennart Bernadotte)最終玉成此事,他的曾祖父是1901年頒發世界第一枚諾貝爾獎章的瑞典國王奧斯卡二世,藉着家族與諾貝爾基金會的特殊關係,使得諾獎得主大會落戶林道。

如今歷時69屆持續辦會,林道已經成爲全球規模最大的諾獎得主與青年科學家交流的盛會。在今年的開幕式上,林道諾獎得主會議董事會主席貝納多特伯爵夫人在接受訪談時強調,林道會議的靈魂,就是推動不同世代和國家之間科學家的交流。

不僅如此,她還呼應諾獎得主伊麗莎白·布萊克本(ElizabethHelen Blackburn)在2018年林道諾獎得主大會上的發言,宣佈正式啓動“林道宣言”項目。

在去年的大會演講中,布萊克本呼籲在全球範圍內就全球問題開展科學合作。

她在爲“林道宣言”項目的前言中寫道:

“儘管在過去的一百年裏,以國家爲重點的科學模式取得了無可爭議的成功,但現在人類面臨的真正棘手的問題——例如環境退化; 全球氣候危機及其對健康的影響; 新出現的傳染病和流行病; 以及對替代能源的需求——爲應對這些挑戰,呼籲建立新的支持基礎科學研究的全球框架。”

“目前少數富裕國家科學活動排除了數百萬隨時準備爲科學做出貢獻的人們的觀點和才能。通過全球框架積極共享技術和數據,並利用當前的勢頭向所有人開放科學出版過程,我們可以大大加快發現的步伐,增加我們所追求的研究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我希望剛剛成年的年輕科學家和未來科學家能夠想象並最終實現一項全球科學協定——一種基於共同目標和資源,透明度和戰略性思維的科學。我們都會受益。”

據貝納多特伯爵夫人介紹,“林道宣言”項目自2019年6月底啓動,計劃於2020年4月公佈最終文本,並開放簽署。在此期間,每個人都可以提供想法和建議。

林道宣言這一開放實驗,能否能夠將更多的科學家捲進來?國際科學界最終能否共同應對來自民族主義崛起的威脅?科學家的合作努力最終將產生哪些結果?這都有賴於國際科研界的積極應對。

“科學家應該放棄剋制並干預社會。”6月30日,在德國林道舉行的第69屆諾貝爾獎得主會議開幕式上,澳大利亞天文學家、2011年物理學諾獎得主萊恩·施密特(Brian Paul Schmidt)大聲呼籲。

“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我們科學家是必須面對它的人。我們來討論吧!”施密特說。

李林、王心玥、鄧志有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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