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人民政協報》,作者:張閭蘅。

核心提示:大伯一進門,在心裏就生出瞭如同“回家”見到親人的感覺,他們聊得很開心,聊往事、聊信仰、聊抗戰,我大伯最想聽的是,呂老在抗戰中如何打日本人的故事。在離去之前,大伯表示:如果今後政府在兩岸統一上需要我做些工作,我一定在所不辭。

張學良晚年會呂正操:最想聽抗戰如何打日本人

呂正操和張學良

大伯張學良的一生充滿了傳奇,大起大落,但他人生最大的轉折是在1936年。在日本侵略者步步緊逼,在中華民族處在最危險的時刻,作爲一名中國軍人,他不願意再打“內戰”了。在蔣介石來西安督促其“剿共”之際,爲了一致對外、團結抗戰,大伯幾次勸說蔣介石,放棄“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但蔣介石不爲所動。於是大伯與楊虎城將軍聯手發動“兵諫”,扣押了蔣介石及其隨行的軍政要員,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在中國共產黨的推動下,西安事變最終和平解決,促成了國共共同抗日的第二次合作,使國家由內戰到團結抗日、一致對外。這個轉變爲最終爲戰勝日本侵略者,奠定了基礎。西安事變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進程,也徹底改變了大伯的人生軌跡。

在大伯送蔣介石回到南京後,他即被剝奪自由,遭到長期的關押和軟禁。

大伯是1946年被羈押轉移到臺灣新竹的。最初在臺灣,他們依舊是過着與世隔絕的“管束”生活,關於這一段時間的經過知情者甚少。有文字記載的是大伯的日記,他的日記真實地再現了那段幾乎被世人忘卻的歷史。

直到1960年,大伯從高雄搬遷到臺北,才與臺灣的親友建立了聯繫,與海外的子女有了更多的來往。也是由此開始,我們一家人與大伯一家,開始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來往。從彼此相望到往來密切;從彼此關愛到晚年相伴;我們這些晚輩與親屬在與大伯的交往中,從他的講述中,知曉我們家族及我大伯的經歷。在臺北,我們家成爲我大伯每天“進城”的必到之處,我們姐妹成爲我大伯可以“無話不說”的最好“聊客”,正是受我大伯“潛移默化”的影響,使我們對大伯的“叛逆”行爲有了新的詮釋,對國家、民族的含義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也促使我在上世紀80年代初返回祖國大陸。記得我每次回到臺灣,都會帶給他許多新的消息,如家鄉的變化、親友的情況,故鄉的問候等等。儘管我大伯的聽力日衰,但他聽到祖國家鄉的人與事,那種舒暢歡笑表情,深深印刻在我的腦海裏。爲我大伯與祖國大陸的聯繫“牽橋搭線”,對於我來說,真是一件很快慰的事情。

大伯知曉我經常往返於內地,讓他又多了一份牽掛。畢竟他離開大陸有半個多世紀了,他內心的“牽掛”,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現在我作爲他可以“信賴”的信使,通過我的講述,使他更爲直觀和細緻地瞭解海峽“那邊”的情況,同時我在去內地時也轉達了他對諸多老友的問候與惦念。這也是大伯與我之間彼此默契、心領神會的“祕密”。在大伯身邊的時候,只要大伯交代的人與事,我都盡全力去做、去尋找。記得在我返回大陸初期,大伯向我提起,他很想知道兩位老部下的近況,叫我設法見見,這兩個人一位是呂正操將軍,一位是萬毅將軍;但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還活着?我去內地以後,這兩位老人家我先後都設法見到了,我向這兩位老將軍轉達了大伯對他們的惦念與問候。兩位老人都已經經歷無數風風雨雨,但他們堅定的信仰,對國家民族的深厚情感,至今仍讓我感動,難以忘懷!尤其是呂老,後來我們相處的機會非常多,是呂老帶着我認識了各界朋友;是呂老教會我爲國家的發展,爲兩岸的交流去做點事。

記得第一次見到呂老,是全國政協機關的楊拯民副祕書長帶我去的。當我第一眼見到呂老時,就覺得非常親切,他幽默風趣、爲人爽朗。從言談舉止中,我能看到他與我大伯在性格方面的相似之處。呂老的教誨、關愛、呵護在後來的交往中時時感動着我。當時由我爲他們相互間傳遞信息,有一次見面時,我問呂老,“你的手受過傷嗎?”呂老不解,我說:“我大伯提起你,說原先想送你去空軍學飛行,因爲你手受過傷,後來改送你去當陸軍。”呂老很感慨地說:“老長官還記得我手受過傷呀。”透過他的眼神,分明讓我感覺到我有一種責任,當時我立誓要促成二老見面,好好彌補失去的時光,然而從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一等就是十年。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大伯一家可以赴美探親,與兒女團聚。

1991年3月,我大伯再度赴美,我趕到北京向呂老建議,希望呂老亦能赴美與我大伯見面。當知道呂老開始做赴美之行的準備,我立刻飛往美國,將此信息轉給大伯。大伯非常高興,且急不可待地一再詢問呂老一行何時可以抵美。

我在美國終於迎來了呂老一行,呂老一見到我就說,希望要在5月29日與我大伯見面。當時我還無法理解,直到他們見面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了。5月29日上午,我們全家包括父母、妹妹陪同呂老一行抵達大伯下榻的寓所,所有人在車裏等,我先上樓通報。到樓上以後,見到大伯已衣冠整齊地在等待,一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問我,“其他人呢?”我說“都在樓下”,他揮揮手說“快請上來呀”。等我帶着呂老一行再上樓時,大伯已經站在電梯口迎接客人了。兩老見面雙方心裏激動,手牽手長握不放。呂老稱伯父爲校長,因爲那個時候,伯父曾經任過東北大學校長。他說:“校長,今天是我和你分離54年5個月零4天,我真是高興能再次見到您。”在那一刻,我對自己說,我沒白忙,總算完成了一件我立誓要爲我大伯做的事情。在寒暄敘舊中,不知不覺已近午餐時間,大伯提議請大家在附近用餐,在餐廳門口,兩位老人手拉手互相攙扶着合影留念,我這才發現,兩人的身高差不多,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對“東北老鄉”在美國重逢。

初次見面後,在5月30日下午,我們安排大伯和呂正操將軍在我妹夫的辦公室正式會面,我們拍了他們相互贈送禮物、信件的照片後就退出房間,專門留出一段時間讓他們無拘無束地交談,整個會面大約三個小時。幾天後,大伯主動說希望到呂老在紐約的駐地去回拜。6月4日下午,我帶着大伯開車到呂老的駐地——中國駐美大使館,使館是一個國家的象徵。大伯一進門,在心裏就生出瞭如同“回家”見到親人的感覺,他們聊得很開心,聊往事、聊信仰、聊抗戰,我大伯最想聽的是,呂老在抗戰中如何打日本人的故事。在離去之前,大伯表示:如果今後政府在兩岸統一上需要我做些工作,我一定在所不辭。他們分手時依然依依不捨,當時,我長久地觀察着大伯的神情,只有我知道大伯內心深處的渴望——回家。

大伯後來決定離開臺灣到美國定居,委託我妹妹變賣了在臺灣的家產,表面上看是“投靠親友安度晚年”,但我知道他是希望過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在美國可以擺脫各種政治的羈絆,可以自主、自由自在會見各地的來訪者,過去要“請示報告”,而在美國則可以自己做決定了。但這樣自由的日子來得太晚了。大伯、大媽的晚年在夏威夷定居,與我們一家爲鄰,我知道大伯一直沒有放棄“回家看看”的念頭,看着他們一天天衰老,這個願望變得越來越渺茫,我曾經努力過,希望有這樣的“奇蹟”出現,當這個願望再也無法實現時,大伯的遺憾真的成爲了我永遠的遺憾!

大伯在世時曾經多次對我說過,“如果祖國統一需要我盡力的話,我是在所不辭的。”1991年赴美探親返回臺灣後,在接受大陸記者採訪時,他是這麼表達的:我願意中國統一,年輕時到現在,我個人過去的事都在那擺着,凡是爲國爲人民的事,我都會願意幫忙。這就是我大伯,他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但它是一個在關鍵時刻,可以爲國家、民族犧牲自我的人。

雖然他晚年沒能再回到祖國,但他的愛國之心卻時時激勵着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把國家與民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去儘自己的一份責任。海內外的中華兒女團結起來,共同爲中華民族的復興而奮鬥,我們所期盼的國家統一、民族的強盛,就一定能夠實現!這既是先輩對我們的期盼,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光榮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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