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歷史是一個方法,你也可以採用這個方法來看待這些事,比如說,你可以把5G放在一個很長的時間上來看,從1G〜5G它在沿着哪個方向發展,那你就可能知道5G未來的發展方向是怎麼樣的,你可以把5G放到一個通訊的角度上,放在全世界信息交流這樣一個空間的維度上,去研究5G扮演着一個什麼樣的角色。第二個就是人要走出一個舒適區,你能夠慢慢挑戰做一些更大的事,比如說編程序,這個程序你慢慢寫的比較熟了,好像原來覺得很辛苦,現在每天早九晚五上下班應付起來沒問題,那你整個人的進步還是線性的,你多工作一天多賺一天的錢。

掌握核心技術的人,最早投資的人,肯定是受益的,這個可能也就占人口的1%或者2%。剩下來可能裏頭的少一半人,他們率先或者使用技術,把原有的一個產業變成一個新產業,他們就能夠受益,這部分人會很多。

智能革命時代,你的機會在哪裏?| 對話吳軍

採訪&撰文 | 楊朔

編輯 | 夏志堅

中國人對歷史有強烈的興趣,我們秉信“以史爲鑑”,堅信歷史的邃光可以照亮未來的坦途。我們熱衷於談論“三皇五帝神聖事”,沉迷於“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的豐功偉績,卻少有人從科技的角度審視人類的歷史,而這個視角下的世界足夠豐富多彩。西漢末年中國人均GDP到達了450美元,1950人均GPD 也是450美元,千年來王朝更迭,GDP卻沒有起色,而今天的中國人均GDP已經接近1萬美元。在吳軍看來,這背後的原因要歸功於工業革命帶來的巨大進步,而工業革命的背後是科技提供的強大推動力。

吳軍本科畢業於清華大學計算機系,時值中關村蓬勃發展,趁着中國IT行業興起賺到第一筆錢的他並沒有沉迷於小富即安,選擇再一次回到學校攻讀電子工程系的研究生。畢業後留校任教,清華教師的身份儘管體面,但他又一次選擇離開舒適區,前往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博士。2002年博士畢業後他沒有選擇那些實力雄厚的大公司,反而是加入了一家小公司,這家公司的搜索技術讓他很是着迷。兩年後公司在納斯達克成功上市,估值230億美金,這家小公司就是今天互聯網的巨頭:谷歌。在谷歌工作期間他成績顯著,得到了CEO埃裏克施密特的高度評價。現在的他又轉型做投資人,創辦了硅谷第一家華人的風險投資機構——豐元創投。

吳軍善於利用時間,做事高效,繁忙的工作之外,先後創作了《數學之美》、《浪潮之巔》、《文明之光》、《見識》等書。他興趣廣泛,喜歡攝影、音樂、園藝等,而不同機構的工作經驗,多年遊歷歐美的經歷又使得他對事物有着獨特的思考和看法。

在最新出版的《全球科技通史》裏,吳軍描繪了遠古到現代幾萬年間科技發展的景象,以科技的視角重新審視人類走過的歷史,並試圖洞察我們所處的位置,看見可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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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科技通史》中信出版集團

科技是人類文明進程中最具變革性的動力

Q(“賽先生”):在寫作《全球科技通史》的過程中,你認爲對人類影響最爲重大的科技發明是什麼?

A(吳軍):從遠古來講一般認爲是輪子,輪子的出現使能量利用率有了一個巨大的提高。哥倫布來到美洲後,他們發現美洲文明很差,原因就在於當時的美洲還沒有冶金和輪子。接下來就是紙張和印刷術了,因爲知識的傳播很大程度上與此有關。再往後就是電,我們今天整個世界沒有電是不行的,計算機,移動通訊這些都需要電。還有一個是醫學的革命和進步,因爲有了現代醫學,人類的壽命纔有了增加。

Q:爲什麼會在書中選擇用能量和信息這兩條主線來梳理整個人類科技史?

A:全球科技的歷史可以往上追溯上萬年,內容特別多,如果沒有一個主線能夠把它串連起來的話,大家讀起來會很辛苦。至於爲什麼說是這兩條線索呢?原因也很簡單,一個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本源是物質,物質從最根本上來講它是能量。我們說科學和技術改變世界,實際上就是在應用能量來改變物質的狀態。信息是描繪能量構成我們這個世界的一個規律,這實際上是信息的一個作用。人類改變世界的活動,並不是一個個體的行爲,而是一個羣體的行爲,羣體的行爲就需要一個協調,協調本身就是一個信息的傳輸。實際上莫爾斯發明電報碼以後,我們人類幾乎一半左右重大的科學成就和發明創造都和信息有關。當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大家需要協調的時候,信息的交流,存儲,處理和傳播就變得非常重要。所以用這兩條線索來串連整個科技史。

Q:科學和科技是兩個相輔相成卻截然不同的概念,爲什麼選擇寫科技史而非科學史?

A:第一個是科學相對大家來說比較遠,科技裏面不能沒有科學。坦率來講,中國人對科學的關注度也不是那麼高,技術和大家更直接一點。再一個是我想用能量和信息這兩條主線把科學和技術的發展過程串起來。技術尤其是早期技術的發展,能量的這個效果非常明顯,而用能量說明科學,這個效果不是那麼明顯。

Q:人類科技力量真正爆發是在工業革命之後,工業革命離不開政治制度的變革、宗教的改革、以及金融制度的創新,這些因素在人類社會中的作用在書中似乎被有意忽略了?

A:這些因素不是有意地忽略了,而是被很多人高估了。那些所謂政治方面的影響,如果沒有某個政治制度,就不會有這個科學成就,這種說法其實沒有多少統計數據來證明。人類科學的發展有幾個高峯,古希臘是一個高峯,伊斯蘭文明是一個高峯,科學啓蒙以後是另外一個高峯,每次的政治制度都不一樣,造成科技高峯的政治制度是不一樣的。很多時候有的人講,因爲我的政治制度促使了科學技術地發展,這只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們舉個例子,在英國倫敦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城市叫巴斯,那裏有古羅馬很奢華的一個浴場。在工業革命之前,英國最上流,最有錢的人在那兒度假生活。通過那兒的博物館可以瞭解當時英國最上流的生活,你會發現他們比今天中國中產階級的生活可差遠了。比如,他們沒有機會每天洗熱水澡,他們的頭上會長蝨子,女主人就用特別細的,金屬鋼針式的一個梳子刮頭發。他們喝下午茶的茶葉都是要鎖在櫃子裏的,因爲那個茶葉實在太少太金貴,生怕女傭人給偷了。當時也沒有冰箱,食物腐爛都不用講了,而這是當時英國最好的家庭。你會發現2000多年來,上流社會的生活沒有什麼差別和改進。英國的政治制度從各個小城邦的封建制,到君主專制,再到君主立憲的議會制,換了一茬又一茬,宗教和法律也是一樣。這些東西換了一茬又一茬,並沒有用。一旦真正工業革命開始以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個人成長的關鍵在於做減法和走出舒適區

Q:每一次工業革命受益者往往是那些掌握核心技術的人,面對當下所謂的智能革命,大多數人的機會在哪裏?

A:我們要明確一個前提,世界永遠不是公平的,人類發展到現在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也不要指望將來能這樣,就是有人受益多一點,有人受益少一點,這是一個必然。掌握核心技術的人,最早投資的人,肯定是受益的,這個可能也就占人口的1%或者2%。剩下來可能裏頭的少一半人,他們率先或者使用技術,把原有的一個產業變成一個新產業,他們就能夠受益,這部分人會很多,所以我在這本書裏面講了好多工業革命的範式。就是你要把現有產業通過率先使用新技術變成一個新產業,然後從中獲益。我舉了很多例子,比如說,瓷器大王韋奇伍德,他不懂蒸汽機,他也不研究蒸汽機,但他使用蒸汽機,他把傳統的瓷器製造業變成了一個新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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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wedgwood.com.au)

Q:你如何看待社會上“寒門再難出貴子”的論調?

A:不管是寒門還是豪門,都有貴子也都有逆子。這兩者有關係但不是說今天就出不了貴子,以前就能出貴子,今天的富豪階層,照樣出一堆逆子。總體上來說,我覺得中國的社會還是比較公平的,畢竟這個上升的通道還在。在歐洲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是等級制和血統論。中國其實歷史上並沒有什麼血統論,總體上來說富裕家庭的孩子資源多一些,寒門家庭的孩子資源少一些,其實今天比過去已經好了一些了。在我《見識》那本書裏面講,假如社會最高的是第1級,最下面的是100級,一代人要從90級上升到前5級,這多少有點妄想。一代人上升到七八十級,再來一代人上升到五六十級。保持這樣一個上升的趨勢的社會其實就是穩定的。

Q:書中講科技幾乎是世界上唯一能夠獲得疊加性進步的力量,個人應該如何利用這種疊加性獲得自我的成長?

A:我想從兩個方面來談這個問題。一個是做減法,人想做的事情很多,而你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判斷這件事情該不該做,不是盯着眼下這一點利益,而是說我做了這件事情以後,對我以後做更大的事情有沒有幫助?

假如說你是個程序員,有一個同學找上你,給你2萬塊錢,你幫我開發一個小程序吧,你覺得,這2萬塊錢花我一點時間可以有一個額外的收入,你就去做了。但你做這個事情可能會有一個損失,你單位裏面本職的事情可能會受到影響,這2萬塊錢你是掙了,接下來這個事情對你整個職業生涯的發展是沒有幫助的,或者說沒有太大的幫助,這種事其實不值得做。我有時候老說,你如何在北京或者深圳買得起一套房子,就是你得有辦法讓你的收入將來能夠兩倍、四倍、八倍這樣往上增長,否則你收入的增長總是趕不上房價的增長。所以你老是今天幫張三做一個2萬塊錢的小程序,明天幫李四去修一臺計算機,那你一輩子都是在低水平的重複。

第二個就是人要走出一個舒適區,你能夠慢慢挑戰做一些更大的事,比如說編程序,這個程序你慢慢寫的比較熟了,好像原來覺得很辛苦,現在每天早九晚五上下班應付起來沒問題,那你整個人的進步還是線性的,你多工作一天多賺一天的錢。這時候你應該挑戰一下自己,這裏頭有沒有別人沒有解決的問題,我能夠解決一下,有沒有什麼新的東西,我學會了以後可以把這個事情做得更好,或者說我過去關注的只是某一個系統的一部分,我能不能關注一下整個系統,挑戰一下自己的能力,走出舒適區,這樣的話你會越做越大。

Q:在面臨重要人生十字路口時,應該如何去抉擇?哪些因素是應該關注和考慮的呢?

A: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所以不好給一個確定的答案。但是對於剛畢業的人我常講一條就是你不要看一開始的工資是否多了20%,而是你有沒有一個學習和成長的機會。正在工作中的人,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標準也不一樣。但是有兩個原則,第一個是你這次選擇以後,5年以後會不會變得更好。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就是這個選擇是不是一個跟風的一個選擇,坦率地來講,所有跟風的選擇你都沒有什麼機會,因爲太擁擠了,你是否找到了一個特別適合自己的專長,能夠發揮自己的專長,這非常重要,而不是簡單地跟風。例如人工智能一熱,很多人就考慮我是不是該去當程序員,或許不一定,你在別的領域發揮作用或許更有意義。

Q:你是如何在繁忙的工作當中橫跨這麼多領域的?在時間管理上面有沒有什麼獨到的心得?

A:從戰略上講,時間管理上的心得就是你要少做事,人不在於你1月1號開始了多少件事兒,而在於12月31號你完成了多少件事。從戰術上來講,我寫書的時間恰恰用的是我碎片化的時間,我隨身帶着筆記本。很多人用碎片時間看微信,我這都是用整時間來處理的,微信和手機這種東西並不是說讓你利用碎片時間,而是把你所有的整時間,都變成了碎片時間。所以我一般是每天固定幾個時候處理一下微信的內容,不會隨時看,這樣能夠提高效率。

至於爲什麼會有這麼多地關注,這是一個自然演變的結果,最早做技術,後來你要考慮產品有沒有市場,就開始研究商業,商業研究多了,《浪潮之巔》這些書就是這麼寫出來的。對文明,對科技這些東西我是一直感興趣,《文明之光》實際上是我看到世界上各個不同時期,各個不同地點的文明後發出的一種由衷的感嘆。寫歷史類的書你總要表達出一種史觀,有人說我這個是反英雄主義史觀的,不管是什麼標籤,你總要傳達一個意思,那麼科技通史其實也是一種史觀,就是科技在人類歷史上的一個重要地位。這是我想表達出來的一個意思。

歷史,不只是聽故事看熱鬧,重要的是方法和視角

Q:在寫作過程當中,你應用了大量的歷史學方法,學習歷史的意義是什麼呢?

A:我有時候老講一個觀點,就是說學歷史有兩個誤區,一個就是把它當成聽故事,這也不是說不好,但是這個遠遠不夠。第二個誤區就是通過對歷史一些很簡單的總結,好像就覺得能夠指導未來的一個什麼事情,這其實也很難辦到。因爲歷史很難跟以前完全一模一樣地重複一遍,以前的一個結論是在一個非常有限的信息得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而已,所以我們有些人簡單地從歷史當中總結經驗教訓,這個也是不可取的。

但是歷史整個發展的脈絡,對於我們瞭解未來是有幫助的。比如說,在任何一次工業革命中,新技術如何和原有產業結合誕生新技術,我們應該怎麼做,你就能夠獲得機會。科學方法使我們能夠獲得一個疊加性的進步。我們每一個人做事都應該講究一個科學的方法,這些東西你是可以學到的。這就是爲什麼要講歷史的主要原因,講歷史不是爲了講過去的故事,而是爲了對我們今後的發展有啓迪。

Q:在這本書的《後記》中,你提到了看待歷史的大歷史方法。你爲什麼專門強調了這一點?

A:這是我最後對書的一個概括,雖然這個書裏面我講了好多細節,但是實際上我想告訴大家細節不重要,這個歷史的輪廓最重要,甚至我講的這些發明發現,再過若干年可能會有新的考古和研究證據,但是整個歷史的發展趨勢是確定的。我想給大家的是一個輪廓,而不是某一個具體的細節。

大歷史觀研究一件事的時候,他會把這件事放在一個很大的時空中來看,在一個很長的時間維度,很大的空間維度上能夠看到這樣一件事情的一個作用。比如說,黃仁宇寫的《萬曆十五年》,他把那個時間點的明帝國,放在整個中國很長的一個歷史維度中來看,明朝爲什麼走向了一條不歸路。放在一個空間維度來看,當時全球貿易已經起來了,明帝國位於什麼樣的一個位置。

歷史是一個方法,你也可以採用這個方法來看待這些事,比如說,你可以把5G放在一個很長的時間上來看,從1G〜5G它在沿着哪個方向發展,那你就可能知道5G未來的發展方向是怎麼樣的,你可以把5G放到一個通訊的角度上,放在全世界信息交流這樣一個空間的維度上,去研究5G扮演着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所以歷史研究很重要的不是給你一個結論,而是給你一個方法。

智能革命時代,你的機會在哪裏?| 對話吳軍

Q:當今世界保守勢力抬頭、中美貿易摩擦都讓全球化的進程受到了挑戰。從大歷史觀的角度來看,世界是否處在了一個變革的十字路口?對世界的未來走向,你有什麼看法?

A:這就談到了大歷史,因爲大歷史的時間維度常常是比較大的,如果在整個人類科技發展的長河來看,這一兩年發生的事,有一點之前軌跡不同的小變化,這個真的算不上一個事,大家有時候過度擔心了。一百年在歷史的長河中上算不上長,這一百年裏發生的重要事件有很多, 1949年建國,後來中美建交,冷戰結束,中國入關,哪件事都比當下這點事大,大不知道多少倍。你今天回過頭來看那些事,好像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沒有什麼印象了。中國就是在這樣不知不覺中持續發展過來的,人類文明的走向也不會因爲當下這點事發生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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