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大者——楊守敬的書法藝術”展

在楊守敬誕辰180週年之際,2019年2月26日,“書之大者——楊守敬的書法藝術”展在武漢美術館開幕。以楊守敬一生的學術歷程入手,通過“楊守敬與湖北”、“楊守敬與潘存”、“楊守敬對日本書壇”的影響、“楊守敬的朋友圈”四個版塊進行梳理和呈現。楊守敬又一次成爲藝術界的熱門話題,尤其是他對日本書壇的巨大影響更被津津樂道。

楊守敬

楊守敬(1839-1915),湖北宜都人。譜名開科,榜名愷,更名守敬,字鵬雲,號惺吾、星吾、心物,晚號鄰蘇老人。系中國近代歷史地理學家、版本目錄學家、藏書家、金石學家、書法家。楊守敬楷、行、隸、篆兼擅,撰有多部書論專著,影響最大的有《楷法溯源》、《激素飛清閣評帖記》、《激素飛清閣評碑記》和《學書邇言》。

楊守敬著作

楊守敬急赴日本

楊守敬的書法在中國算不上一代宗師,而在日本,卻被譽爲“日本書道近代化之父”,又被日本人稱爲“近代日本書道之祖”、“日本書道的大恩人”。

楊守敬足跡

楊守敬成爲日本現代書道之父、之祖和大恩人,大有偶然的一面,也有必然的一面。偶然,因他參加庚辰年朝廷會試不中,只好應清朝駐日欽使何子峨之邀於一八七九年四月急急忙忙趕到日本東京,在使館中充當隨員,直到一八八二年四月差滿回國,在日本共四年。四年期間,他因購書、訪書、易書和日本文士廣爲交往,其中交往最多的是日本著名的書法家巖谷修(字一六,號古梅)、日下部東作(字子暘,號鳴鶴)、岡千仞(字振衣,號鹿門),還有一位松田雪柯。

展覽現場

據日下部鳴鶴所定的《三人的益友》(收入《鳴鶴先生叢話》)中記載:“那是明治十三年前後的事情,一位叫楊守敬的男子,作爲當時中國公使何如璋的顧問,來到日本。關於楊守敬,我們早有所聞,知道他是有名的金石學家,因此與一六、雪柯商量好,決定如果他來,就馬上前去請教他的見解。當時他不懂日語,我們也不通北京話,只得全部用筆談。可是最初三人都不認爲他是大學者,都看不起他。但是隨着交往增多,他在學問上的遠見卓識的確使人歎服。尤其有幸的是,楊帶來了一萬好幾千的拓本得以飽覽的機會,這對當時的吾輩而言,實可稱爲金科玉律的研究資料。至於楊爲何帶來這樣多的拓本來日,及因當初在北京受何公使招聘,無暇繞道荊州鄉里收藏圖書拓本,便直接帶了行李來日,雖然麻煩,但仍將當時住北京的全部對象攜來赴任云云。有幸的是,這些都是我們根本無法看到的東西。”

楊守敬書法

知名藝術學者陳傳席認爲,雖然“他在學問上的遠見卓識”使日本學者歎服,但若沒有赴日的機會,他也成不了“日本書道近代化之父”、“之祖”。有了赴日的機會,如果他在學問上缺乏遠見卓識,日本學者也不會歎服,他也不會成爲“日本書道近代化之父”。更巧合的是,他因急於赴日,隨身攜帶的一萬幾千件拓本來不及送回老家,只好帶到日本,卻在日本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楊守敬書法

楊守敬給日本書道帶去了什麼

日本書壇自唐代以降,一直延續的是王羲之式的被稱爲正統的書風。幾乎沒有人熱心於碑學,篆隸書法幾乎不見。楊守敬帶去了幾千件古碑拓片,並在日本傳播“尊碑”思想。充滿了古拙、野逸而又新鮮趣味的篆隸和北朝碑版,對日本書法家而言確實是一種震撼。於是日本書道界掀起了一個學碑的熱潮,從而改變了日本書壇的格局,從此開啓了北朝碑版式的雄渾書風。

楊守敬書法

而且,向楊守敬請教並追隨楊守敬的日本幾位書法家都是日本書道界的權威人物,巖谷修、日下部鳴鶴都是日本書道界的泰斗,他們的書法遍及日本,他們的弟子也遍及日本。日下部鳴鶴的弟子大多都是後來日本書道界的名家和重要人物,如比田井天來、丹羽海鷗、近藤雪竹等;鳴鶴的弟子們還編印了《鳴鶴先生楷法字彙》、《鳴鶴先生叢話》、《鳴鶴先生學書經歷談》等等,影響至大。在鳴鶴的書法和書論中,顯然有楊守敬的影響。岡千仞是日本著名漢學家,曾於日本大阪開設雙松岡塾,教授弟子衆多。明治維新後,又任東京府學教授、東京圖書館館長等職,著有《尊攘紀事》、《觀光紀遊》等。在一八八二年楊守敬歸國時,岡千仞父子隨他一同到了上海,又到了蘇州,經楊守敬介紹,拜會了很多中國名家,而以楊守敬對他的幫助和影響最大。他們回國後,仍一直在宣傳楊守敬的藝術思想。雪柯雖然早死,但在他的日記中記載有和楊守敬的交往以及筆談的內容,且都在日本發表過。日本人都以和楊守敬交往或筆談作爲一件十分榮幸的事。有一位深知中國文化的醫生森立之,把和楊守敬交往及談話的內容都整理出來,編爲十冊,名曰《清客筆話》,該書至今仍珍藏在日本慶應義塾大學附屬研究所斯道文庫中。

楊守敬書法

由於日本掀起了強烈的楊守敬旋風,致使他在日本的影響越來越大。三十年後,辛亥革命事起,日本的寺西秀武還特請黎元洪都督保護楊守敬的家宅和藏書,又有日本福岡縣的書法家水野疏梅(元直)不遠萬里從日本趕到中國,拜在楊守敬門下學習書法,還爲楊寫了一首詩:“欽仰風容玉樣溫,胸無城府共談論。夏彝周鼎精稽古,秦碣漢碑遠溯源。介紹一生翰墨妙,奇書萬卷草堂尊。殷勤向我傳心畫,正是深高海嶽恩。”並有序雲:“辛亥九月,我將航於清國,到鄂垣從楊惺吾先生學書法。友人謂武漢戰爭方烈,甚爲危險,力止我行。我不以爲意。及開行入滬,忽聞楊先生避兵來此,欣然晉謁,請受業於門。先生以老爲辭,既而憫餘好學之忱,許之。爾來日日親炙,猥蒙殷勤垂訓,感荷何極。爰呈俚語,以鳴謝悃。”爲指導水野疏梅學書,楊守敬還爲他寫了《學書邇言》,水野手抄後帶回日本,出版了《學書邇言疏釋》,在日本廣爲流傳。

楊守敬書法

楊守敬的很多著作在日本流傳得比在中國更廣更爲人注意。要補充說明的是,楊守敬不僅帶給日本書界很多中國碑版拓片,還給他們講解書法的理論和原理,同時具體指導他們如何用筆。他在和巖谷修、日下部鳴鶴、松田雪柯等人的筆談中就有大量的這方面的內容。如他給巖谷修講“大抵執筆猶其次,而用筆爲要”;“中鋒最善體會,非鋒在畫中之謂也。八面出鋒,始謂之中鋒。(中略)惟中,故能八面出鋒,若非中,則僅一二面矣”。他又對日下部鳴鶴談到:“藏鋒者,力透紙背之謂也。如有浮滑筆立不住,便不是藏鋒。藏鋒之說最妙,粗獷者以硬筆爲力,非藏鋒;嫩稚者才以浮滑爲美,亦非藏鋒。藏鋒者如直道之士,深沉不露,而其中藏不可測度,不使人一覽而盡;又如深山大澤中藏龍虎,不使人一望而知,豈無巖谷鋒棱之謂乎?我朝亦有爲藏鋒之說所誤者,其字如土木偶人,不出鋒便土木偶矣。”對於學碑,他指出:“初學隸,《西狹頌》、《景君》、《範氏》、《封龍山》爲佳,若《石門頌》、《楊淮表頌》,皆非初學者宜。《魯峻》、《孔宙》、《乙瑛》、《曹全》之類,漢碑之平正者,然學之恐流入唐隸一派……《孔宙》非不佳,然其用筆圓,學隸欲從方正入手。《曹全碑》亦不可學。《曹全》、《孔宙》如正書之趙、董,非不悅人目,然學之者易趨熟滑,故必求生硬者入手,學楷法宜六朝入,亦是此意。”“學篆,漢碑之《少室石闕》爲今所存篆書第一,學之亦宜極力。其次則以《石鼓》、《琅琊》(二碑非不第一,一則籀文非篆正派;一則模糊剝蝕過甚)。再以秦漢瓦當觀其章法,再以歷代碑額澤之。”

楊守敬書法

楊守敬的著作,尤其是《激素飛清閣評碑記》、《激素飛清閣評帖記》以及《學書邇言》,在日本流佈最廣。其中也談到用筆,如:“……所謂藏鋒者,並非鋒在畫中之謂,蓋即如錐畫沙,如印印泥、折釵股、屋漏痕之謂。後人求藏鋒之說而不得,便創爲中鋒以當之,其說亦似甚辨,而學其法者,書必不佳。且不論他人,試觀二王,有一筆不側鋒乎?惟側鋒而後有開闔、有陰陽、有向背、有轉折、有輕重、有起收、有停頓,古人所貴能用筆者以此,若鋒在畫中。是信筆而爲之,毫必無力,安能力透紙背?且亦安能有諸法之妙乎?”

這些關於用筆具體性的指導,對日本書法界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日本現代書法史家宇野雪邨在《中國書法史》中就說:“楊守敬的《學書邇言》,以及他的另外兩部著作《激素飛清閣評碑記》和《激素飛清閣評帖記》,作爲近年來日本書法愛好者最易覓得的指導性經典書籍,其發揮出的作用遠勝在中國的影響。”

楊守敬還給巖谷一六說過:“貴邦之經學、史學、辭章之學,皆與中土相盛衰,唯金石稍遜耳。”巖谷一六答曰:“金石之學,將以先生爲傳燈之祖師。”則楊守敬也是日本金石學之祖師。

楊守敬書法

當代日本書道界依然感激楊守敬

由於楊守敬開創了日本近代書道的新局面,日本人對這位“傳燈之祖師”一直感恩戴德,直到今天,日本書道界仍在不停地研究他、紀念他、稱頌他。

1985年7月,日本書論研究會在京都思文閣會館舉辦了“楊守敬逝世七十週年展覽會”,展出了楊守敬的著作和書法作品共一百八十件。

1986年3月,以日本中田勇次郎爲團長的三十六人代表團在中國武漢舉行了書法學術交流,中日雙方在湖北省博物館舉辦了“楊守敬及其流派書法作品展”。

1987年8月,楊守敬紀念館開館,以日本杉邨邦彥爲團長的十二人“日本書法交流訪問團”參觀訪問了楊守敬紀念館,並在宜都進行了學術交流。

1990年3月,以日本石橋桂一爲團長的十六人“日本書道教育研修團”參觀訪問了楊守敬紀念館。

1992年8月,以杉邨邦彥爲團長的十人“楊守敬及其交友訪華團”再次參觀訪問了楊守敬紀念館,並與楊守敬學術研究會共同舉辦了以楊守敬爲主題的書畫展。中國方面也曾派訪問團赴日,與日本書法界舉辦“楊守敬及其交友書法作品展”等等。

日本學者每到楊守敬墓前,都要或作揖、或三鞠躬、或叩首跪拜,表達自己對楊守敬真摯虔誠的崇拜和感激之情。日本學者還不斷地發表文章,表達對楊守敬的崇敬和感激。

楊守敬書法

日本書法家谷川雅夫說:“明治十三年,楊守敬來日本,帶來了一萬餘件碑拓本的同時,也帶來了中國的毛筆。日下部鳴鶴等日本書家通過楊守敬學習碑派書家。楊守敬使用羊毫筆,日下部鳴鶴等日本書家也開始使用……這樣日本書法家使用羊毫的人越來越多了。”谷川雅夫在另一篇文章中又說:“由於十九世紀末楊守敬到日本做公使隨員時,帶去了大量的六朝碑刻(包括秦漢碑刻)作品,傳給了日下部鳴鶴等人,日下部鳴鶴又傳給了比田井夫等書家。同時日本書家也直接到中國,學習當時的碑派風格,在書法界形成了‘六朝風’,當時,被視爲‘新派’書法。以這種書風爲淵源的當今流派有關東西川春洞的弟子,已故的豐海春海、西川寧和他們領導的‘謙慎書道會’。西川寧逝世後,現在的實力人物是青山杉雨、上條信山、殿邨藍田和小林鬥庵等。‘六朝風’因楊守敬去而興起。”

楊守敬書法

日本書道教育學會理事長石橋桂一在一九九○年率團參觀訪問楊守敬紀念館時說:“楊守敬教會了日本書家抬腕法,當時日本書家見楊守敬抬腕寫字時如行雲流水,運用自如,寫的字豪放、流利、連貫、一氣呵成,於是日本書家也學會了這種筆法。楊守敬傳教使用羊毫筆,當時日本書家使用的是鹿毛制的筆,鹿毛細而軟,不如羊毛的彈性,於是日本書家向楊守敬學會了使用羊毫筆,並且還學會了製作羊毫筆。”

日本書論研究會會長、京都教育大學教授、書學書道史學會副理事長、《書論》雜誌主編杉邨邦彥說:“楊守敬,誠如大家所周知,他於明治十三年應清國駐日公使何如璋的招聘來到日本,直到明治十七年歸國爲止,在這四年的駐日本期間,與日本朝野名士親密過從,在學問、書法等諸領域給予極大的感化。當時日本的近代書道界由楊守敬帶來的北碑書法,作爲新興潮流不可遏止。基於這種意義,楊守敬是日本近代書道的恩人。”並說:“日本的書家,也無不仰其高名,並且從內心尊敬他。”

以上足見日本書法界和學術界對楊守敬的崇仰及感激,也可以見到楊守敬對日本書法的影響之巨大。楊守敬扭轉了日本書法界千年以來的行草格局,開創了一個以北碑爲主流的古拙雄渾風格的新時代。所以日本人反覆地稱頌他爲“日本書道近代化之父”、“近代日本書道之祖”、“日本書道的大恩人”,非無故也。

楊守敬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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