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京大学考古系严文明教授认为,反山的发掘把良渚文化推上了考古学科的前沿。它在学术上的突破是1973年江苏省吴县草鞋山遗址的发掘,在良渚文化贵族的墓葬中,发现了琮、璧、钺等玉礼器随葬,从而首次确立了这些以往被认为是“汉玉”的玉器真正的历史坐标。

口述·我与良渚的故事丨王明达:反山良渚“王陵”发掘记

文明圣地,闪耀东方

北京时间7月6日

良渚古城遗址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良渚古城遗址发现、发掘

和申遗成功的背后

是80多年一代代考古研究和保护管理工作者

不懈努力的结果

口述·我与良渚的故事丨王明达:反山良渚“王陵”发掘记

今天,一起来聆听考古专家王明达

口述·我与良渚的故事

王明达:反山良渚“王陵”发掘记

口述·我与良渚的故事丨王明达:反山良渚“王陵”发掘记口述·我与良渚的故事丨王明达:反山良渚“王陵”发掘记

1986年的初夏,江南的梅雨季节尚未来临,对于野外作业的考古工地来说,这正是抓紧发掘的好时机。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反山考古队进驻余杭县长命乡雉山村已经20多天了,按照制定的发掘方案,对反山这座高出平地4米左右、长90余米、宽30余米的土墩,在西端布了10×10米的6个探方,探方之间留下1米宽的隔梁。

从5月8日开工,挖去表土不久,就陆续发现了一批单室券顶砖砌汉墓,除了券顶大多塌陷外,没有盗扰,所以随葬品均在,从各墓出土的铁剑、青铜矛较普遍的情况分析,应是当时的武士墓群。虽然这些不是我们这次考古发掘的主要目标,但我们还是按照田野考古操作规程的要求,一丝不苟地进行清理,做文字记录、绘图、照相,还请所里派来专人录像。近20天的工作,一共发掘了11座汉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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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墓的发掘不是我们的主要目标,

那么反山考古队此次探寻的“地下宝库”

究竟是什么?

1986年3月,我们在申请反山发掘的“发掘目的、要求和计划”栏目中,写明“据草鞋山、福泉山等良渚文化墓葬的发掘,我们认为反山亦应是一处重要的良渚文化墓葬,即‘土筑金字塔’”。

作为区域性的土著古文化,良渚文化在全国众多的考古学文化中并不“显眼”。它在学术上的突破是1973年江苏省吴县草鞋山遗址的发掘,在良渚文化贵族的墓葬中,发现了琮、璧、钺等玉礼器随葬,从而首次确立了这些以往被认为是“汉玉”的玉器真正的历史坐标。继而上海市青浦区福泉山遗址,江苏省武进县寺墩遗址、吴县张陵山遗址等进一步确证了琮、璧、钺等玉礼器是良渚文化的特征之一,极大地丰富了良渚文化的内涵。这种随葬大量玉礼器的良渚文化贵族墓葬,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均埋在当时人工营建的高台土墩上,形成一座座江南平原上称为“山”或“墩”的土台,著名中国考古学家苏秉琦教授将其形象地比喻为“土筑金字塔”。

作为良渚文化的命名地,浙江省的考古工作者在关注着江苏、上海的同行们所取得的新成果的同时,也从中得到不少有益的启迪。1986年正逢良渚遗址发现50周年,纪念活动定于11月在杭州召开,“良渚文化学术讨论会”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在加紧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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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东道主,

浙江的考古工作者

拿什么样的学术成果来迎接这次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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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发掘前的反山

发掘反山!这就是我们的准备工作内容中的一项。说起反山,真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土墩,位于雉山村的西南部,周围散布着几户农舍,反山西侧有一条小路,我们调查时走过多次,在它的断面上没有发现陶片之类的遗物,所以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发掘反山的契机是当时长命乡农机厂转产,筹建长命制动材料厂,选中了反山周围的大片土地。我所的文物保护通讯员费国平同志是雉山村人,他特地及时告知了我们,建厂将在反山上取土。我们获知这一信息后,我和芮国耀同志多次去了反山现场踏勘,因为有一些碎小的红烧土颗粒和炭粒,偶尔也能见到一些良渚文化的小陶片。这些线索成了我们确认反山不是自然形成,而是良渚文化时期人工堆建而成的科学依据。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的规定,我们要求厂方暂不在反山动土,等待发掘结果后再商议。同时我们向国家文物局申报发掘申请书。

1986年4月22日,由文化部签发(1988年后改由国家文物局签发)的考古发掘证照“考执字(1986)第l83号”正式批准了反山发掘项目,由我担任领队,正式队员有芮国耀、刘斌、杨楠、费国平等同志。芮、刘两位因另有安排,发掘开始阶段未去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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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山发掘工地现场

5月28日,对汉墓的清理已接近尾声,各探方的下挖深度已达150厘米左右,为了慎重起见,我决定停止使用小锄头翻土,改用锋利的大平铲,一遍又一遍地把地面铲得又平又光,民工们说比晒场还要平。我们就在这平整的地面上仔细地观察土质土色的变化,终于在3号探方的中部,从大面积的灰黄土中辨认出一块灰褐色的斑土,又经过反复的铲光确认,划定了长方形南北向的四边界线,即土坑的墓口。

5月29日下午,我下了决心,开始用小铲下挖这块灰褐色的斑土,在3个多平方米的范围内,一小铲下挖5厘米,挖一层平整一次,半天时间,我和文保员陈越南两人操作,仅挖深30厘米。5月30日一天又下挖至90厘米深,始终未见任何遗物。这天上午,所里一位考古行家来工地,看了这个“坑”,认为“挖反”了。我自己一方面深感领队责任之重大,另一方面又觉得心里很踏实,因为自己用小铲在剥剔坑壁时,泥土与坑壁能够自然脱离,这是人工挖坑后,填在墓内的回土与坑壁的附着强度较弱的原因形成的迹象,凭着以往发掘土坑墓或灰坑积累的操作经验,自信没有“挖反”。浙江境内确实没有发掘过良渚大墓,试想在一块平整的地面上挖了一个深达.90厘米的“坑”,还未见到任何遗物,怎么会不令人产生是不是“挖反”了的怀疑?这时候对于领队的压力和考验是很沉重的,如果挖反了,土再填回去也不能掩盖操作上的失误。一个考古工作者,除了掌握过硬的野外发掘基本功外,还要有一点胆识和勇气!

5月31日下午,开工以后天气闷热,黑沉沉的乌云从天目山方向翻滚而来,一场雷阵雨即将来临。我和杨楠、费国平站在3号探方的北隔梁上,商量对付雷雨的应急措施,这时3点刚过。突然陈越南从下挖的“坑”内清出一块粘有小玉粒和漆皮的土块,用手掌托着,小心地递到我跟前,我弯腰看了一眼,从160厘米高的隔梁上跳下,急忙爬到坑中,蹲在出土现场观察了足足一刻钟,取出来的土块印痕上同样留下一些玉粒和漆皮。陈越南递给我一把小铲,我不敢用,从装土的土箕上折下一段竹片,顺着刚才取土块的边缘又小心地剔去一小块土,又露出朱红色的漆皮和很多小玉粒(这就是后来经上海博物馆吴福宝师傅精心剥剔成功的嵌玉漆杯),当时再也不敢下手了,兴奋、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杨楠等同志都仔细地看了现场,大家分享成功的喜悦。为安全计,我悄悄地把这块地方用尼龙薄膜盖好,复上一层泥土。又在墓坑中部剔出一件玉琮(编号为反山M12:97的那件)的射口部分,同样把它盖好。这时雨点开始落下,我记下了墓穴的长宽深(露出器物的深度已达120厘米)后,把整个墓穴用薄膜盖好,铺上一层泥土,做完这一切,我们和民工们冒着骤风大雨跑回各自的住地。

这天晚上,买了几瓶酒,多炒了几只菜,我、杨楠、费国平、陈越南等在住地开怀畅饮,兴奋地谈论着这次发现将会产生的作用和意义。听着屋外不停的雨声,心中有些不放心,睡前又叫了杨楠、费国平到反山转了一圈,安排第二天的排水。6月1日天雨不止,我们叫了几个民工,冒雨开了排水沟,墓口筑了土坎,尽可能保护现场。天一时还放不了晴,同时也必须向所、局领导汇报反山的重大发现,所以傍晚我赶回杭州,报告了这里的情况。

6月2日雨止后,我和二室(史前考古)主任牟永抗及录像人员先赴工地,芮、刘二位也都去了反山。下午省文物局、所的领导都来了,在听取现场汇报和视察工地后,研究决定了保护性发掘(为今后建博物馆提供基础)的方针,另对保卫、安全、后勤、经费等作了安排,当然最主要的是搞好考古发掘,高质量地取得发掘成果。当天因工地泥泞不堪,没有发掘,只是把现场清理干净。

从6月3日开始,除了将首先发现的大墓(根据发掘操作规程,编为反山M12)安排刘斌和陈越南负责清理外,集中力量铲光各探方的地面,找到更多的墓口暴露迹象。很快,发现了诸多墓口,在五号探方发现了M14,在三号探方的西部发现了M16,东部发现了M17,在一号探方发现M13,在一号与二号探方相邻地段发现了M15与M18。由于墓穴大而深,而且随葬品丰富,发掘工作十分繁重,杨楠负责M14,芮国耀负责M16,费国平负责M15。一切墓内的清理全部由考古人员自己动手,民工只是把清除的泥土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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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夏季反山发掘坑位

发掘过程中,为了避免墓内随葬品受到损伤,剥剔器物时,一律不用金属工具,把竹片削成大小宽窄各异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清除泥土。由于墓穴较深,而随葬品几乎布满墓内,人一下去几无立足之地,我们群策群力,想出了“悬空操作法“,即用两段毛竹横架在墓口的两边,再用绳索吊下两段毛竹放在墓内,然后在墓内的毛竹上铺上木板,离随葬品有10厘米左右,不碰到一件器物,木板一块块可以移动,人蹲在木板上,清理一段再移动一段。这样清理,人几乎是趴在木板上,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腰酸背痛,一下子人都站不起来,但当清出一件器物,又是一件器物,似乎有剔不完的随葬品……望着琳琅满目的文物在自己手中一件件地“重见天日”时,大家都忘记了疲劳,吃力地伸一下腰,又埋头继续再干。不太了解考古工作情况的人,以为考古么,挖出文物就行了,其实远不是这么回事。反山的每座良渚大墓,除了找准墓穴外,墓内有棺椁作葬具,而5000年下来,木质的棺椁早已腐朽,仅仅留下考古学上称为“板灰”的灰白色痕迹,在土层中发现并剥剔出“板灰”,就是极仔细的活,但这又是至关紧要的迹象。一座大墓几百件器物,必须在现场弄清当时是怎么放入的(当然由于塌陷、移位、有机物的腐朽等因素,不可能全部搞清)、上下左右是什么关系等等。反山大墓随葬品中玉器占90%,使良渚古玉的出土在数量、器种、雕琢纹饰、精美程度等方面取得了空前的收获。更重要的是,野外操作得当,精心剥剔,对玉器在墓内的原来位置、配伍关系、组合情况等有了全新的认识,使良渚玉器从单件的研究,扩展到组装件(即几件玉器通过硬质的柄、杆连接为一整体,如玉钺)、穿缀珠(即通过柔软的皮革或丝麻织品连成一体,如项链)、镶嵌件(即无孔的玉粒黏贴或嵌入其他器物上,如嵌玉漆杯)的研究,这种成组成套的研究方法,在考古学上具有突破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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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队员精心剥剔随葬器物

发掘中除了仔细剥剔器物的繁重辛劳外,绘图成了一件更累人的工作。按常规绘制十分之一的平面图,但在反山大墓器物十分密集的部位,我们增加了放大的绘图。往往一座墓的图有五六份之多。在绘图、照相、录像等记录完毕后,最后—道野外操作就是起取文物了。为了保证文物的绝对安全,我们总是自己动手,三四位同志一组,分工明确,一位负责把文物一件件从墓内起取,一位写标签(一套或一件有一个序号、名称、数量等内容),一位在图纸上写上编号及名称。在起取过程中,为了使玉器不受损伤和保持原有的光泽,我们特地从杭州买了蒸馏水,把带一点泥土的玉器在蒸馏水中漂洗一下,禁止用刷子。所以后来这批玉器基本保留了晶莹的光泽,以至有的参观者以为是我们涂了一层清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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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队员现场绘出土遗物平面图

每座良渚大墓完成上述的发掘全过程,总得10天时间,依靠全体考古工作者辛勤的脑体劳动,至7月5日先后发掘完成了七座墓葬,后因参加全所一年一度的集中学习、小结,暂停了野外工作,9月4日至10月10日,我们又继续清理发掘了M20—M23四座墓葬。100多个日日夜夜的紧张发掘,考古工作者在反山洒下了辛勤的汗水,但当我们把5000余年前良渚先民们创造的珍贵历史遗产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时,大家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却是难以形容的!

当年11月,“纪念良渚遗址发现50周年学术讨论会”在杭州召开,我们献上反山这份厚礼,让全国各地来的代表们参观了发掘现场和出土的大批文物,获得了大家的高度评价。北京大学考古系严文明教授认为,反山的发掘把良渚文化推上了考古学科的前沿。著名考古学家、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苏秉琦教授讲,浙江史前文化有两朵花,一朵河姆渡,一朵良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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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山王陵 摄影/潘劲草

最后说一下反山良渚“王陵”名称的来历。我们在发表反山简报时,称为“反山墓地”,苏秉琦先生在与我的一次谈话中,对此提法不甚满意,问我是否可以称为“陵”。我受到极大的启发,确实,反山墓葬地营建规模之大、随葬品之丰厚、玉器之多而精,还没有任何一处良渚文化墓葬超过它的,这不是最高等级的贵族“王陵”吗?所以我在此用了这样的题目,也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已经故去的苏秉琦先生的深切怀念和敬仰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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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朱关城、杭庆龙、潘劲草、伍宗保、曾新民

编辑/欣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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