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三桃

出品 耳朵財經

這是一場財富大冒險的遊戲。在這裏，實現財富自由的人並不完全是上帝的寵兒，他們身上的勇氣、毅力、稟賦觸碰了幸運的火苗，在短短數月便獲得巨大財富。他們有的破產被追債最後東山再起，有的年輕卻天賦異稟每日看着萬千錢幣湧入，有的則試圖利用計算來跑贏莊家。

在數字貨幣交易平臺，一個玩家的賬戶日增千萬，也可能在數小時內化於灰燼。

這裏是天堂，這裏是地獄。

這裏是冒險家的樂園，生命的極限體驗地。

三桃演義《合約玩家》系列文章將帶你走進數字貨幣職業操盤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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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搏

陸陽屬於誓死反撲的那一波。

在從7家銀行的信用卡套現並虧於一旦後，他又辦理了兩家銀行的信用卡，提取了最後15萬，這是他的心理極限。要知道，幾天後，第一筆借款就到了還款日期，他必須買最後一波合約，賺回所有的錢。

K線圖上的紅色立體線如同一根根蠟燭，時而生長，時而消耗，時而往上猛衝，留下一跟細細的燈芯。一天24小時，千萬玩家的買單賣單帶來了看漲的綠色光柱和看跌的紅色光柱，它們此消彼長的伸展和收縮，最終劃出比特幣自2013年到如今七年三波上漲的波浪線。如今，玩家們在另一個牛市的山峯處。

這裏不同於股市，每天都可能出現奇蹟。在2018年5月，如果你分別在5月13日、5月27日購買了10萬元的比特幣，你的賬戶在這兩天分別增加1萬元，但你要在5月17日這一天忍受賬戶突然縮水1萬元。但是，如果你買了20倍的期貨合約，13日、27日這兩天你的賬戶分別增加的是20萬，17日這一天你會收到爆倉的通知，本金歸零。

相對於普通的炒幣者，期貨合約的玩家更加膽大，一旦他們在這個市場生存下來，他們往往有着更聰明的頭腦和強大的抗風險能力，擁有更大機率實現財富自由。

陸陽是從刀山火海中走來的職業操盤手，他有一個自己的社羣，裏面都是心懷暴富之夢剛剛入圈的新手，他們會不停討論着大盤的走勢，準備看空還是死扛。陸陽不會給予他們太多的建議，這是一個波濤洶湧的市場，潮水隨時會改變流向，任何一個既定的策略都預示着失敗。

碰到熟悉的朋友，陸陽會勸人家，“最好不要碰合約”。

如同吸毒一樣，合約會讓人上癮。如果沒有任何技法護身，再加上沒有風險意識，新手只面臨一個結局。

“輸光了所有的，然後在牛市到來前死去。”陸陽人生的火苗曾經被這樣掐斷過，但是最終沒有熄滅，對於那些暴富之心未死的人，“你會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在即將到來的牛市賺十倍百倍。”悲催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看着別人站在你所遭遇的另一面。

“你戒掉合約了麼？”爲了做這個報道，我體驗了幾手合約，陸陽再次和我聊天時關切地問。

他停頓了片刻後，他說了五個字。

“期貨猛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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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羣到來”

2013年，比特幣在半年內從800元人民幣上漲到7000多，這波百倍上漲帶來了第一批數字貨幣玩家的入場。陸陽在新聞中看到這條新聞，那時候，他剛剛關停了在上海的公司，打算重新找出路。

手中正有一筆閒錢的陸陽準備買一些比特幣，淘寶上店小二向他介紹，下載錢包，然後將幣轉給你，他聽了一頭霧水。

隨後陸陽開啓半年的自駕遊，2013年12月的一天，他回到賓館打開電視新聞，比特幣已經漲到了7000多元人民幣。“天啊，我錯過了什麼？”他四處去了解比特幣到底是什麼。

那時候網絡並沒有專門介紹比特幣信息的，更沒有區塊鏈的概念。在凱文凱利的《失控》中，他讀到電子貨幣，凱文凱利就曾預言過數字貨幣的出現，這種點對點流動的數字貨幣可以帶來地球上任何一個個體間的價值互通，而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密碼極客就在致力於創建這樣的電子現金。

凱文凱利在《失控》中用蜂羣的生存來描述比特幣背後的去中心化自治。

“那微小的精靈在蜂巢上空形成喧囂的風暴，漸漸成長爲有目的、有生命、不透明的黑色小云朵。”他這樣優美描述。比特幣是一個去中心化技術下的數字貨幣，它構成了一個無邊界社羣，如同蜂巢，形成了羣蜂的智慧。

“比特幣一定會改變世界。”陸陽認爲自己跟那些炒幣者不同，是信仰讓一切開始。

2013年末，北京中關村的電子城商鋪裏到處都在組裝礦機，碼農和修電腦的用CPU挖比特幣。他決定先從挖礦開始。那時候的礦機市場仍舊火爆，一臺挖比特幣的阿瓦隆價格上萬，價格最高時甚至炒到了20多萬一臺。陸陽在礦機代理商的倉庫蹲守了幾天，終於搶到一批顯卡礦機，開始挖山寨幣。

從2014年開始挖礦，比特幣價格一路下跌，從6000多一直跌到2000多，幣越挖越多，錢越來越少，最後已經付不起電費。他虧掉了自己三四年在上海開公司掙的200萬，只剩下七八萬的零頭。

他迫切希望在幣圈挽回自己的損失，討回虧掉的錢，將剩餘的七八萬購買了比特幣的合約，作爲一個新手，他橫衝直撞，不懂任何的K線技巧和避險，總是偏向於做多，當市場反向時仍然不肯罷手。市場似乎總是站在他的對立面，有時候他在想是不是有人在盯着他。

他賣掉了自己的車……在虧掉所有的本錢後，他想去找親戚借錢，但開不了口，決定去各個銀行辦信用卡套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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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讓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最後兩張信用卡，陸陽套現了15萬。他登陸了796平臺，用這筆救命錢買了比特幣的50倍合約，仍然是看多。那時Bitmex的合約最高達100倍，有人說這是一個賭場，玩的是心跳。

一整天，他一直盯着電腦屏幕中。過去一週，他幾乎沒有正經休息過，累了就眯會兒，醒了就回到戰場，一把椅子、一個桌子，一臺電腦——屏幕上比特幣的紅色蠟燭柱正在一步步下跌。

他不能割肉止損，一切挽救都已經失效。這是最後的希望，他在心裏一直祈禱，“不要爆倉，不要爆倉…”

凌晨1點多，保證金歸零，平臺發出紅色的警示，電腦提醒：你的比特幣合約保證金率已低於0，觸發強平。他的手一直顫抖，全身已經溼透。

大勢已去……

陸陽睡了三天三夜，在頭腦清醒的一小段時間，他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準備一輛自行車，帶上帳篷，開始流浪，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後來意識到，這是跑路。

20多歲時，他從市場銷售起步，每個月都是公司裏的銷售冠軍；30歲那年，他在上海這個人才濟濟的大都市創辦了自己的公司。在親人朋友眼裏，他自尊自愛，是強大的人。

但如今，他是狂熱的賭徒。

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用盯着屏幕了，過去幾個月的瘋狂掙扎此刻似乎安靜下來。人生無望，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屋內，陪伴陸陽的只有三隻流浪狗。其中最大的一隻叫順順，寓意着自己能夠順利度過難關，另一隻叫小白，土豆則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小土狗，在樓頂撿的。那天下着瓢潑大雨，聽掃地阿姨說樓上兩個姑娘因爲搬去單位宿舍將小狗遺棄在樓頂，留了幾天狗糧。陸陽跑上去看時，碗裏的狗糧已經沒有了，剛剛一個月大的小傢伙蹲在一個角落裏簌簌發抖。

銀行催債的方式已經越來越野蠻，一天好幾個電話，威脅說，“再不還款明天就走法律程序，到時候關上幾年就不好了”。此時，陸陽記得很清楚，這是2015年4月，比特幣已經跌回到1500元人民幣。

他決定找親戚朋友借錢度過這一兩個月。但在低谷時，大多朋友都是靠不住的。“那些曾經你幫過的人，哪怕過去你一直在幫他，當他知道你的處境後，會提前向你哭窮，處處躲着你。”一些親人看到你負債累累，知道你炒幣虧了。“他們認爲借給你錢也解決不了問題，你也還不起，就放棄治療了唄！”

“就像菜市場，清晨大家開始聚集，到了夜晚，人都散去了。”

土豆和小白相繼感染細小，在打完一針後，土豆奇蹟般好起來，但小白卻奄奄一息。一支寵物針劑需要幾百塊，拮据的陸陽沒法花更多錢搶救小白。小白死在陸陽懷裏，那天他人生第一次崩潰嚎啕大哭。進入數字貨幣領域，他經歷了賭徒般的冒險，破產，即將面臨債務危機，在一個無力挽救的生命面前，他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脆弱。

他需要工作。他決定離開上海，南下到廣州一個朋友的公司打工。因爲漂泊，沒有辦法帶上土豆，他上網發求助帖，一位浙江的姑娘沒有嫌棄土豆是一條土狗收留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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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約心魔：死在牛市黎明前

時間到了2015年初，在策劃公司休假的兩週裏，陸陽在比特幣2000美元時隨手買了兩個幣來做短線合約，沒想到，比特幣很快漲到了3350美元。而在那波，很多看空的人都被爆倉。

K線圖的魅力就在於你永遠無法知道這背後的走勢。你只知道，這背後有百萬含有慾望的投機客正在蠢蠢欲動，他們在狂浪中拋售自己的籌碼，在愉悅與刺激的快感中收入一批一批別人的籌碼。

高鐵上的信號很差，斷斷續續，陸陽已經從2個比特幣倒騰到140多個。過去一年多，從投資礦機，到虧損，到負債累累，這是他第一次品嚐到在數字貨幣市場收穫的樂趣。他繼續做多，不斷增加合約。

但比特幣的價格開始暴跌，而且跌得很猛。

比特幣玩弄人的心理就在於“貪婪”與“恐懼”，因爲想掙的更多，也因爲害怕失去。很多玩家當面臨瀑布般暴跌時，他們要麼僥倖這只是短時回調，要麼已經被市場蹂躪得沒有脾氣，自暴自棄，眼睜睜看着爆倉卻不會採取任何措施。

陸陽也沒有止跌，到下高鐵時，他再次接到爆倉的短信提醒，價值50萬的140個比特幣灰飛煙滅。

陸陽後來是賺到錢了。因爲在這次爆倉之後，他真正發現，的確合約是可以賺到錢的，而且可以讓他儘快還清信用卡的債務。

這次，他決定真正進入幣圈，成爲一個職業的操盤手。

之後的一個月時間，陸陽從股市的K線圖技術指標開始學習，用小筆資金一小步一小步的實踐。他用四五個比特幣作爲本金，每天要求自己固定提取0.2個比特幣出來，即使沒有掙到錢也要這樣做。

這是一個零和遊戲，在純粹爲了金錢的撕咬中，人們刀尖舞蹈，竭盡所能地接近財富。

“投機市場就是賭場。你看，在賭場賺錢的都是老千，有時候就是老千也是要虧錢的，你一個普通人衝進來，甚至貸款來玩虛擬貨幣，這就如同小綿羊衝進羊羣要搶肉。當然，有的綿羊運氣好，但大多數綿羊的結局是註定的。”

莊家在控制大盤的走勢，而韭菜們在奮力博弈，要麼跟隨莊家收穫魚蝦，要麼合力試圖掰倒大盤。資金大鱷、項目方站在叢林的頂端，不斷攪起血雨腥風，收割無數的鳥蟲魚獸，而交易所渾水摸魚，用客戶的資金暗自操盤，監守自盜，私偷漁利。

在職業操盤中，陸陽會格外警惕自己再次陷入其中，爲了提醒自己，他每天進“百度戒賭吧”裏去聽那些賭徒的故事，他們口中拋出一串串行話，“洗白了”，是指輸光光了；“癱瘓了”，是指活動不了，天天在家躺着；“長的切口”是指那次大的輸局……一些數字貨幣的賭徒爲了躲債流浪到深圳三和人力市場，成了“三和大神”。

“投機的圈子本來就是人性醜陋展露得最直接的地方。”陸陽會時刻警惕自己人性的弱點。“一旦玩它你就會上癮，人性的弱點會成倍的放大。凡有一點弱點，它就在某一天就會形成致命的傷害。”

如果你的單子做錯了方向，你要及時止損，如果你捨不得，就是你的懦弱在作怪；如果你制定了一個交易策略和執行計劃，在不斷變化的行情中，你不能堅定地執行，這是你不夠自律；你在上漲的行情中不能按照計劃撤出資金，還在其中流連忘返，最後來不及脫身直線暴跌，這來源於你的貪婪。“你必須不斷拋掉身上這些人性的弱點。”

很多新的操盤手不懂止損，一味扛單導致爆倉——這就如同“鱷魚法則”，你的胳膊被鱷魚咬住了，你拿腳去踹了，結果身子也被鱷魚咬住了。

在數字貨幣現貨市場，你買的幣早晚有一天會在行業高漲中被解套。但在期貨市場裏，你需要你不斷補保證金，越補越多，最後輸掉了身家性命。

2019年6月5日這天，已經實現財富自由的陸陽在各個城市旅行，完善數字貨幣服務平臺比特易創始人惠軼卻在自己的閣樓選擇了自殺。這讓他回憶起最痛苦的時刻，在跟我談到時話語變得斷斷續續，“現在回想當初覺得非常後怕，如果說真的…我感覺後邊不是說……其實冷靜想想…還是自己命不該絕。”

在狂熱與高度緊張中，壓倒人的往往是最後一筆交易，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期貨猛於虎。”陸陽冷眼旁觀，這一切他已經歷，在數字貨幣市場，是頭虎你要臥着，是條龍你要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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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職業操盤手的“道”

2019年6月，在一個叫“合約帝”交易數據平臺，陸陽實盤操作的收益實時展示出來，他在40天時間裏賺了80萬美元，排在了所有期貨玩家排行榜的第二名。

每天早上，他打開電腦，會從月線、周線、日線、4小時線、1小時線、15分鐘線漸次的瀏覽過去所有時間內的BTC等數字貨幣的K線圖，每四個小時變化一次操盤的策略。

“爲學日益，爲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爲。”他熟念着《道德經》。相比此前敢衝敢做的激進性格，他變得平和內斂，這是操盤手該有的狀態。

“交易就是一種修行，其終究是哲學，只有哲學才能引導你操盤水平的提升。”過去陸陽經常去和前來討教合約交易的新玩家講k線，現在他講哲學，只有哲學才能讓交易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爲學日益”，每天增加一種新的知識和技能。“爲道日損”，每天拋掉自己的一個缺點。“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爲”，當你接近於無爲狀態，你也最接近事物的本質，最靠近真相，擁有清澈透明的盤感。

陸陽也有失手的時候，在數字貨幣高潮的2017年底，他曾兩次爆倉500萬。但那時候，他的數字資產幾千萬，每天3%的波動賬戶就會減少500萬，而第二天可能又增加了1000萬，百萬資金的來去只是一場無感的遊戲。

有人說，期貨市場只有5%能真正賺錢，而他終於成爲了其中一個。自從成爲職業操盤手後，他幾乎記得每一個波段，甚至每一根K線。他知道自己優於衆多操盤手之處就在於心態。“心態比所有的技巧更重要，好的心態才接近規律，好的心態背後是你的耐心、恆心和自制力。”只有當你拋棄了“一夜暴富”的想法，你才能在數字貨幣世界獲得收益。

陸陽不會使用高比例的資金去投資合約，他的合約在總資金中的佔比之低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可能5/1000，或者更低。”

作爲一個職業操盤手，已經完成財富積累的他第一次擺脫了地域與人的限制，可以隨意選擇自己喜歡的城市生活，不需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他不買車，不買房，也不喜歡那些奢侈品。“因爲我不需要車”，這是一種獨立而驕傲的狀態，這種自由是做銷售和開策劃公司時不曾有過的。

但是，財富來得太快，一切帶有一種虛無感。“如果說人生還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我沒有參與到數字貨幣的進程中”，他對此前挖礦前功盡棄耿耿於懷，他希望自己成爲區塊鏈歷史的一部分。在近期幣市大幅波動中，他卻沒有時間操作期貨，而是在忙碌一個叫BCC的項目，這是早年吳忌寒從BTC上分叉出來最後又遺棄的一條鏈，陸陽和一幫早期的玩家決定復興它，打造一個帶有比特幣原教旨主精神的幣。

這是炒幣者們的復興運動，證明炒幣者不僅僅是“梭哈”與“暴富”，也可以有信仰。

如今，他的財富中很大一部分用來捐贈給流浪狗。他記得，在最艱難的日子，只有土豆與他相依爲命，而一個素未謀面的朋友向他施以援手，借給了他3500元。“所以，也是因爲這，我對人性還未失去信心。” 過去和酒肉朋友禮尚往來的日子已經遠去，陸陽更喜歡養狗和種花。經歷了這些，他似乎對人性有些失望，對人生也更淡然。

過去一年，他在各個城市中停留，拜訪朋友。孤獨的操盤手生活在虛擬的K線圖中，他需要回歸於現實，在真實世界裏接觸朋友。

土豆在新的人家生活得很好，再去上海，陸陽去那戶人家去看土豆，土豆已經長成了一隻大狗。他已經有能力來養它了，但卻不能再要回土豆，那戶人家的爺爺奶奶很喜歡土豆，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了。（文中陸陽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