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紅芳珏》(上)
這世間有一萬個令人驚喜和悲傷的故事,但說到底也無外乎就兩種:樂極生悲和苦盡甘來。
—— 題記 / 翠彧軒
01
北京這座城市,我並不喜歡。我厭煩地鐵里人羣湧動的氣味,國貿的高樓也讓我有一種壓迫感。但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不熱愛首都,所以我每每都要裝作很朝氣澎湃的樣子。
我選擇了城市,但並不意味着這裏就是我的家。我覺得自己只是那些高高揚起頭,但又多的數不清的路燈裏的一根燈絲,有沒有我,北京都一樣閃亮。
很多時候,我的記憶仍舊停留在兒時的小鎮,還有我記掛的紅。也許,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矛盾的吧。南方人往北方走,北方人往南方行。我們似乎都很熱衷於從自己熟悉的地方,輾轉到別人熟悉的地方。
我再次遇見紅的時候,是在北京。
從省城大學畢業後,我去了北京工作,她專程來看我。我沒想到她會來北京,我以爲她早就已經不喜歡我了,也或許,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
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還沒來得及跟得上首都的生活節奏。紅的到來,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她好像還是老樣子,像我三年前見到她的那樣。乾淨的臉上看不到歲月的痕跡。
略顯狹窄的,我的房間裏,到處都是書,我想收拾一下,紅站在門口,衝我笑了笑。
拿雙拖鞋給我就行了,你這裏太偏了,走的我腳都乏了。
我忙拿給她,她扔了包,直接躺在了牀上。
我不知道她是困了,還是怎麼了。她的眼睛閉着。我倒水,倒了一半。她睡着了。
我安靜的等她醒來,拿了一條毛毯想給她蓋上,她突然“騰”的一下坐起來,哈哈大笑。
我看着她,我確信,這是方紅。
紅說,她已經不在深圳了,說是跟一個老闆去了海南。
我問她,你結婚了麼?
她說,她是他的情人。
我不知道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也沒想過和她結婚。但是,我也沒想到她的回答如此直接。
我說,你願意離開他麼?又是脫口而出。紅反問我,李言,你養我啊?
我無言以對。
紅呆了兩天,就走了。我沒去送她,她來的時候我沒有接,離去的時候,我還在趕回來的地鐵上,我的大部分時間,看來都是耗費在路上了。
我後來去了海南找紅,利用工作出差的機會,但是,紅已經不在那裏了。
之後,我再找不到她。手機也聯絡不上。我以爲這個人應該是從我的生命裏消失了。我該忘了她,開始我自己的生活。
02
方紅與我是小學時的同桌。
我們那時候手牽手一起上學、放學。好像一直並無性別上的差異感。
那時候我的個子很矮,我像是從幼兒園裏直接來的插讀生,紅高高大大的,似乎,我一直有一種被她保護的感覺。
到了初中以後,我們開始拉開距離,也不再同桌了。我因爲成績好,坐在第一排,她坐在倒數第一排。
當然,我坐第一排的原因也是因爲,我的語文老師也是班主任很喜歡我,因爲我作文寫得好。紅只有英語和音樂很好,其他的都是不及格。
高中時,我去了省城,她去了深圳。我在省城唸書的時候一直想聯繫紅,可是杳無音訊。
我不知道紅去深圳幹什麼,但是她那樣的非常爽朗大方的性格,倒是很適合改革開放的前沿,而我,則是一直很內向,我規規矩矩的按照父親給我規劃的路線,一步一步往前走。
小時候我總是盼望着長大,但真的等到長大了,才發現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長大。
除了,我心裏的紅,我總在想着她。她似乎是我的一片雲,不管走到哪裏,我的上空都總有這片雲。
這世上的故事千千萬,可真理歸根結底也就那麼幾條。一言以蔽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大一那年暑假,我回到故鄉,遇見了紅。
其實,她並非大衆標準眼裏的美女,但是衣着很性感,我以爲在小鎮上穿成這樣有些暴露,我感覺我們之間陌生了許多。
那天晚上,在塔子山下,我們一起散步。
這座山其實不能稱之爲山,就是一個土丘,上面有許多枝葉繁茂的松樹,據說,有些想不開的人曾經吊死在這裏。我與紅都是不信的,我們兒時就常來這裏玩。
我問她,這些年,過得好麼?
她揚起臉,月光灑在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她的嘴型很好看,脣也很厚。
她並沒有回答,突然,只是親了我一下。
這是我的初吻,我覺得像沾了洗衣粉的氣球。特別爽滑,又有些苦澀。
李言,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要記住我。
我說,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月亮被烏雲蓋住,樹林裏傳來一兩聲飛鳥的鳴叫,我們各自回家。似乎,這是一場訣別的前奏。
03
從海南迴來之後,我再不去想着紅。
我以爲可以靠時間這劑靈丹妙藥,讓我重新獲得自由和新生。
可是,我很無力,但更殘酷的是,我雖然明白自己的無力,我甚至覺得我們早就沒有可能了,但是我還是不肯忘卻。就像一個刑滿釋放的罪犯,其實,沒有比自由更值得歡呼雀躍的了,可是在我看來,外面的世界,仍不過是沒有高牆的更大的樊籠。
一切,都伴隨着歲月的沖刷,變得模糊不可分辨。也許,我也早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只有時時被轟鳴的地鐵和烏央的人羣裹挾着,一路往前奔,也許奔向的都是連自己也無法預知的終點。
但,我還是隻有每天認真的上班,還是要應付那些無聊的人和事。
我雖不想她,但我會關注海南的天氣和訊息。我以爲這是一種自欺欺人,可是,我也沒有想要重新喜歡一個人的衝動。
儘管,我現在也不是那個無知少年了,我的身高也神奇般的漲到了一米八零。
中秋節,我到省城出差,我回了一趟家,遇見了她的哥哥,我還是忍不住,向他打聽紅的消息。
紅的哥哥家離我家不遠,他家院牆裏栽了幾株青棗樹,我家也是。每年秋季,我記得父親都要請他來打棗。現在好像這些樹都老了,每年也結不了幾個棗子了。
我們就坐在他家的棗樹下,也許,他並不知道我與紅之間的過往。
他只告訴我說,三個月前,紅已經死了。
我木然一驚,怎麼好好的,人就沒了?
我覺得她哥哥的臉上都是欺騙,似乎宣佈的是我的死刑。
方濤接着說,是吸粉,被人害了。我直接想到紅說的那個所謂情人。我問,她之前和一個老闆去海南,你知道麼?
方濤瞟了我一眼,答,那個男人是我們的繼父,只是我從來不認。
我印象中好像沒有見過這個人,我更不知道他還與紅有這樣的關係。我只覺得方濤的眼裏滿是不屑。
於是,我更心驚,我以爲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方紅,我想,紅是爲了錢?還是別的什麼?
我想求證。方濤有些厭煩,說,你不要問那麼多了。
我回到家,父親去外地見老戰友了,家裏空無一人。我覺得,這裏越來越不像我的家。
我也沒能找到紅的墓地,紅的哥哥沒有告訴我。
04
北京的秋天是蕭瑟的,霧霾很嚴重。我不知道這個城市爲什麼會變成首都,實在不是一個宜居的地方。
也許,我只是離開了家鄉,卻從未擁有過北京。越接近環線的燈火,離家鄉的天際線就越遠。我離人民幣很近,離親人也就越遠。
回到單位以後,我每天晚上總是失眠,我想起紅,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我不相信她已經死了。
每天,我都穿梭在十號線上,在地鐵上也常能看到一些衣着暴露的女子,她們打扮的花枝招展,但我不認爲紅與她們一樣。
可是,我不一樣在出賣着我的知識和時間麼?從這一點上來講,人與人之間確實都是交換而已。不管你是西裝革履的裝深沉,還是露着大腿賣弄風情。
快年底的時候,我不顧一切的再次買了回鄉的飛機票,這一次我找到了紅的媽媽,我必須要探究。也許,令我總是躁動不安的,或許不是紅,而是從幾年前就已經開始積聚的毒素,在這一刻,我要將它擠出。
秦阿姨頭髮全白了,不似我記憶中的那個美麗的面龐了,只是風韻猶存,還能看出一點當年崑劇名角的影子。
我覺得她很平靜,也不和方濤住在一起。一個人獨居,看樣子時節也不短了。
紅的媽媽家裏很乾淨,也很雅緻。屋檐下養着一隻金絲雀。這在一個窮僻的江北小鎮上還很少見。
她很有禮貌,似乎知道我會來,小几上已泡好了一壺茶。我聞着像是瓜片的香氣。
是的,我是六安人。秦芳回答我。
我嫁給紅的父親的時候,還不會唱崑曲,是她爸爸發現了我,培養了我,我也希望方紅,將來可以成爲名角。
我知道紅的爸爸當年是下放到我們這來的,我只是不太清楚她們是如何結合的,但我不關心。
我急切的喝了一口茶,我只想問,紅,到底是怎麼死的。
秦阿姨的回答,很是雲淡風輕。因爲,她背叛了她的父親,雖然,他早就不在了。
我聽着像是一個女兒愛上了繼父,而後,被正義的母親結果了性命。
難道,就因爲愛上了你後來的丈夫?我說“愛上”的時候,吞吐了一下。
沒有,我們並沒有結婚。
那麼,你是恨自己的女兒不爭氣?
不,我知道他們不會有結果的。所以,我很安然的等紅回來,我還是要教她唱戲的。
秦芳看似淡定的眼神,此刻,迷離了一下。
我詫異的問,紅,不是已經不在了麼?
不,她在,她只是暫時的離開了。會回來的。
我不知道這母子二人誰在說謊,只覺得她們都像是把我當成了一個看熱鬧的人,我與她們家的事,好像根本不相干。
這時,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在秦芳微微上翹的嘴角,這個畫面,有些,似曾相識。
(未完待續)
張鋒 戊戌春寫於成都翠彧軒
注:本文爲張鋒/翠彧軒原創小說作品,頭條首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歡迎廣大讀者朋友轉發、分享。本文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