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但根據史料考辨,我懷疑張道藩爲張定璠所誤,此人1927年兼任過上海特別市市長的軍人張定璠,非彼文人出身曾任國民黨宣傳部長的張道藩,雖然寫張道藩曾居此弄的文章很多,但都未標明出處和居住此弄的些微證據,所以我很懷疑是因名字接近而以訛傳訛,致使我在《愚園路上》一書中也不能倖免,直至找到當年《申報》上的一段報道,方有此辨,並在以後出版的《愚園路》和紀念版中作了更正。據1939年2月28日《申報》題爲《愚園路張定璠住宅·突被日憲兵封閉·守屋僕人已被驅逐》報道載:“愚園路七四九弄二十三號房屋,原爲前上海特別市長張定璠氏之住宅,戰事以後,張氏眷屬,均遷居桂林,僅留僕人一名在內守屋,距於前日上午,忽來日本武裝憲兵數名,乘汽車直達門前,破扉而入,大肆搜查,旋即將守屋之僕人,加以驅逐,並將房屋鎖閉,粘貼封條,禁止任何人出入,此事殆與前交通部長王伯羣住宅被封,如出一轍,該處賭窟林立,日方覬覦此屋,企圖闢爲俱樂部,爲時已久,原非一日。

《愚園路》因爲書籍、紀錄片和市民的自發衆籌寫作熱潮,知名度無異拉昇了八拍,甚至被稱爲“網紅路”,越來越多的新媒體和自媒體關注着這條路的一舉一動,大量的文章訴說着這條路的前世今身。這是好事。其間有許多新的發現,但作爲一個自己也未必能完全倖免的愚園路研究者,我還是有必要指出其中許多明顯的謬誤和訛傳。


關於愚園路的種種訛傳


首先是關於“愚園”和“愚園”的創立者。網上有一段流傳和引用甚廣的文字:

上世紀初,一位在上海灘被稱作“富甲王侯”的商人,在靜安寺附近興建了一座私家花園宅第,名爲“愚齋”,愚園路從此得名。

此段文字不知始作俑者是誰,但有兩個謬誤,一是說未點名的“富甲王侯”的商人建了“愚齋”,導致常有人將盛宣懷(別署愚齋)在靜安寺路上所建的“愚齋義莊”誤爲“愚園”,並由此得出“愚園路從此得名”的錯誤結論。二是由此文字帶出了另一位清末著名商人徐潤,認爲“愚園”原名“愚齋”,爲徐潤所建並居。可能因徐潤別號愚齋,且也確實曾於1909年至1911年間在珠海北嶺村建有愚園之誤。從現有史料看,“愚園”並沒有“愚齋”的別稱,故愚園路得名“愚齋”之說也就無從談起。這一關於愚園路的最基礎的信息如若不加更正,任其謬種流傳,實爲不堪。至於說“愚園”另有所址則更爲無稽之談,因爲各個年代的地圖所標“愚園”舊址都很明確。

二是網上流文說愚園路749弄曾住過國民黨的宣傳部長張道藩,於是大量文章就此演繹張道藩和徐悲鴻前妻蔣碧微後來的那段傳奇愛情故事,倒也爲愚園路平添了一份浪漫情調。但根據史料考辨,我懷疑張道藩爲張定璠所誤,此人1927年兼任過上海特別市市長的軍人張定璠,非彼文人出身曾任國民黨宣傳部長的張道藩,雖然寫張道藩曾居此弄的文章很多,但都未標明出處和居住此弄的些微證據,所以我很懷疑是因名字接近而以訛傳訛,致使我在《愚園路上》一書中也不能倖免,直至找到當年《申報》上的一段報道,方有此辨,並在以後出版的《愚園路》和紀念版中作了更正。據1939年2月28日《申報》題爲《愚園路張定璠住宅·突被日憲兵封閉·守屋僕人已被驅逐》報道載:“愚園路七四九弄二十三號房屋,原爲前上海特別市長張定璠氏之住宅,戰事以後,張氏眷屬,均遷居桂林,僅留僕人一名在內守屋,距於前日上午,忽來日本武裝憲兵數名,乘汽車直達門前,破扉而入,大肆搜查,旋即將守屋之僕人,加以驅逐,並將房屋鎖閉,粘貼封條,禁止任何人出入,此事殆與前交通部長王伯羣住宅被封,如出一轍,該處賭窟林立,日方覬覦此屋,企圖闢爲俱樂部,爲時已久,原非一日。”至少,張定璠居749弄23號有此當時文獻爲證。《申報》奉行“史家辦報”之則,應可採信。雖不能定論張道藩未住過此弄,但我很希望傳說者能拿出哪怕是間接一些的文獻證據來,以對愚園路浪漫遐想故事有所證實。

三是陳定山先生《春申舊聞錄》等三冊是記述上海灘舊聞的掌故書,頗膾炙人口,但翻閱《春申續聞》至“愚園路上的凶宅”一章,則大感不妙。陳先生頭頭是道說:

民二十年,我廬山回來,在愚園路找到一所房子,極有花木之勝。徐來的“殘春”,和六指翁(任衿蘋)的“新人家庭”,都借我住宅,拍過外景。但我從華龍別業搬過去的時候,親友一致勸我“勿搬”,因爲這條一一三六弄只有三個門牌,三座大宅,卻都是凶宅。

弄口一宅是王伯羣住的房子,一搬進去,就跌死了他的太太保志寧,我住的一宅弄內五十九號,則更是神出鬼沒。……王伯羣先生也勸我們不要搬進去,據說這三宅大門(注:還有一宅指六十號)都是白虎開口,犯了惡毒。

讀之令人啞然失笑。關於王伯羣住宅,一說1931年開建,1934年完工。湯濤先生所編著《人生事 總堪傷—海上名媛保志寧回憶錄》第八節“愚園路1136弄31號新宅”中,1999年方於紐約長島仙逝的保志寧女士自己回憶道:

(1932年)9月底,愚園路住宅已告落成。伯羣先生和我早已買好各室的傢俱、窗簾、地毯及各種應用物件。伯羣先生的大姊文碧替我等看好了中國舊曆吉日,我們於十月三日正式遷入。

由此可見陳定山先生所敘的荒唐之處,一是他所敘的民二十年(1931年),王伯羣住宅尚未建成(據保志寧自敘1933年10月他們方纔搬入),何來他和王伯羣先生在此處的交往;二則說“一搬進去,就跌死了他的太太保志寧”,折人陽壽。保志寧活得好好的,1988年還專門到31號故居前留影,有照爲證,陳先生說自己家裏鬧鬼,此處敘述倒真是有些見鬼了。玩笑開大了點,用上海話說,叫吹牛皮不打草稿,豁邊了。用現代的時髦語言說就是腦洞開大了點。其到底是否如其文所述住過1136弄59號,還是聽人轉述說事(序中所言,陳先生許多文章有此之嫌),代入感夢遊了一下,也未爲可知,關於1136弄住宅曾爲汪僞政權魔窟,鬧鬼的事當時報紙登得不少,陳先生信手拈來,添油加醋,援筆成掌故也是有可能的,但兩處硬傷,使此段斷然信不得,姑妄當戲說聽之吧。

四爲徐志摩夫婦常去百樂門跳舞說。百樂門1933年建成,徐志摩1931年飛機失事去世,時間上錯位,明顯有誤,除非徐志摩跳舞的百樂門另有所在(有此一說),非現在尚在的百樂門舞廳,但就教於上海史專家,遍尋無着,盼有以教我。

五爲753弄洛公館爲洛克菲勒家族所建,現代設計之父沙利文設計之說(洛公館已標上地圖,我的書中雖標明傳說,也引用了此說),則一直找不到確鑿證據,最近正和一羣同好一起從中英文資料和原始檔案中檢索線索,當另文詳述。也盼有知情者提供線索。

至於說蝶邨(641弄)因胡蝶而來(據1935年6月7日《電聲電影週刊》報道:胡蝶曾寓居於此,但史料尚不充分,倒是另一明星徐來居此較爲確鑿),蘭畹(488弄)得之梅蘭芳的劇團。尤其後者,空穴來風未有一點證據,可能是想象所得,神話傳說美則美矣,惜巫山雲雨,一枕黃粱。或如莫言先生所言:欲興旅遊,一則造景,二則造謠。亦不知莫言先生真說過此話否。(徐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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