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受挫我到咖啡馆散心,刚坐下便看见我男友牵着一美女进来

老城区东边靠近柳城一中有条步行街,街尾深处有家咖啡屋,名字叫做“暖心”。

老板是个儒雅清秀的男人,塔罗牌占卜颇为灵验,柳城一中的学生大多愿意去那儿占卜解惑。

老板有个习惯,三年内只为同一个人占卜一次。因此柳城一中的学生,高中大多来这里占卜两次——

一次入校前,称为‘小占’,满志踌躇,问一问三年学业;

一次毕业后,称为‘大占’,将出远门,测一测余生运势。

1

会议室里“嗡嗡”的,吵得人心烦意乱。

阮心瑶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阴云密布,乌泱泱的一片,似乎就要下雪。

“心瑶!心瑶!”林蓓提醒她:“你说两句啊。”

她这才回过神来。

说两句,说什么呢?闺蜜荣升总经理,自己除了恭贺又能说什么?纵然心底有千般牢骚,怎好当着屋子里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想到这里,她笑得有点苦涩:“蓓蓓,恭喜你啊,今后的工作还要多多仰仗你的指导。”

林蓓的面容终于如同雏菊般绽放开来,转过头来对会议室里其他人笑道:“不知道大家有空没有,晚上我请大家吃个便饭。”

回应当然是一片叫好。

散会之后,阮心瑶远远的落在人群后头,找机会跟林蓓告了一声歉,推脱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林蓓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点头,匆匆赶上前面的众人,上车去了。

看着林蓓那干劲十足的背影,阮心瑶终于明白,昔日一起吃泡面、赶稿子、手拉着手压马路的两人终究是要分道扬镳了。

同为公司翘楚、副总经理,昔日好友转眼间升到自己头上,为之高兴是有的,另一方面,心里也并非那么的舒服。

阮心瑶出了公司打了辆车,穿过雨花街,足足行驶了近二十分钟才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下。

进店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杯卡布奇诺,坐在那里慢慢的喝,给沈宁发了个消息,告诉他晚点回去。

这家咖啡店离公司和宿舍都很远,几乎不怎么遇见熟人。

每当生活工作中遇到什么不快或者烦恼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来这里,点上一杯咖啡,什么也不想,静静的坐上几个小时。

这家的咖啡其实并不是那么正,苦得发涩,远不及当初黎右铭帮她调的那么可口,香醇,然而她并不甚在意。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小鸟出来‘布谷布谷’的叫。

阮心瑶低头看看手表,已经八点钟了,不知不觉她发了近两个小时的呆。

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就要离开,起身刚走到门口,帘子就被拉起来,一男一女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的走进来。

只看了一眼,阮心瑶就愣住了,全身的血液从头到脚仿佛都被冰住。

在她看男人的时候,男人也恰巧回过头来看她。

男人也愣住了,一时间俱是无言。

沈宁的脸色从涨红变得铁青,又复苍白,喏喏开口:“阿瑶,你听我……”

阮心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没等他说完,便慢慢的摆了摆手。

沈宁不爱她她知道,她也不爱沈宁。

两人平日里彬彬有礼相敬如宾,若实在有难处,好聚好散也不是不可以。

原本不用闹到这般尴尬的田地。

2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窗外终于下起了雪,路灯低迷的亮着,抬头看去是灰蒙蒙的天空,马路上偶尔有汽车经过的声音。

阮心瑶准备搬家,把最大号的行李箱拿出来收拾东西。

怕安静就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复播《我是歌手》第三季。

她光着脚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翻箱倒柜的找,房间里一片狼藉。

每个抽屉都塞满了书、CD、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茶几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直到翻到这本书中夹着的塔罗牌,她才停下来,靠着柜子坐稳,抱着双膝一直看着。

牌很整洁,只是牌面稍微有点发黄,牌的背面有一行用铅笔写上去的细细字迹:

2014年9月13日,黎右铭,我爱你。

3

初见黎右铭的时候,阮心瑶才十四岁。

那个时候的黎右铭也还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十分和熙的模样。开一间小小咖啡屋就在阮心瑶家旁边。

那个时候,黎右铭的咖啡店生意还没有现在这么好,城区没有改造,经济也不够发达,学生们的口袋里也不宽裕,因此到他咖啡店消费的人其实很少,业绩惨淡的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起。

然而黎右铭的性子却很好,吃不起饭的时候,他成箱成箱的从楼下小卖部批发泡面,一天三顿就是泡面加咸菜,端着面碗站在他家破旧的阳台上大声唱李克勤的《红日》。

有时候阮心瑶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听着他走调的声音看着看着就笑了。

黎右铭也朝她笑,嘴角旋起两个酒窝,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两家靠的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奶奶很喜欢黎右铭,觉得小伙子阳光又很有朝气,看见他整天吃泡面就叫他来家里吃饭。

因此那个时候阮家小小的饭桌上常常多一双筷子。

好几次吃完饭黎右铭告辞,奶奶都一脸惋惜的叹:“多好的小伙子啊!”

转过头来看着豆丁一样的阮心瑶更是叹气的摇摇头:“你要是再大个几岁多好?哪怕是三岁呢?”

一来二去的,阮心瑶跟黎右铭也熟了,经常往他的咖啡屋跑。坐在那里随便点上一杯什么,然后趴在那里,作业能写一下午。

有时候黎右铭也会过来站在她身后指点她功课,他似乎很渊博的样子,什么都懂。

那个时候,黎右铭店里的咖啡还是用咖啡豆煮的。

一大把的咖啡豆磨成粉,倒进一柄晶莹剔透的玻璃壶里,加水,‘咕噜咕噜’煮上半天,满屋子都是香气浓郁的咖啡味道,老旧的音响中咿咿呀呀放着不知名的歌。

4

就这样过了两年。

2011年的时候,阮心瑶考上了柳城一中。

作为升学礼物,黎右铭送了她一副韦特塔罗牌。

那是阮心瑶第一次接触到塔罗牌。

黎右铭手把手的教她怎么玩,怎么洗牌切牌,怎么摆牌阵,还亲自为她占卜了一下,问问她接下来的三年学业。

很不错,是星币七、宝剑八和逆位的权杖十。

阮心瑶只觉得新奇,问他:“你为什么不把占卜带到你的咖啡店业务里去,这样新奇的东西,一定能吸引更多人来你店里喝咖啡。”

黎右铭一下子拍拍脑袋。

后来黎右铭的咖啡店便推出了这样的业务——单次消费超过二十块,可以免费塔罗牌占卜一次。

风气还没开放的内地小城,在人人还用着诺基亚、小灵通的年代,塔罗牌这样的新鲜事物无疑是吸引人的。

越来越多的学生来店里喝咖啡、喝奶茶。

年轻的孩子们很聪明,一个人的钱不够,就几个人把钱归到一个人名下。点上几杯简单的拿铁,几个人窝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或者玩桌游,然后推出一个人占卜,下次换成另一个人,乐此不疲。

更多的是单个的男生女生过来,随便点杯什么,喝完了就问学业或者心中偷偷暗着恋的那个人。

有时候黎右铭一个人忙不过来,阮心瑶便跑过来给他当助手,在柜台收银或者给客人上饮品。

阮心瑶记得,那几年冬天的天气很暖,放假的时候店里叽叽喳喳的挤满了学生,音响里放着低沉的卡农。

后来黎右铭的生意越来越好,塔罗牌又比较灵验,来他店里占卜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的,占卜成了独立于咖啡屋之外的又一项业务,单独开辟了一间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准,高中三年阮心瑶学习一路顺风顺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5

东西收拾了满满一大箱,该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统统丢掉。

拖着笨重的行李箱,阮心瑶觉得自己像只巨大的蜗牛。

头顶是漫天飘落的大雪,路灯下的雪地上是被车压过的一道道鲜明的车辙,她站在十字路口,找不到能去的地方。

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看起来还行的宾馆住进去,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上了床。

今天的事情又多又繁琐,升总经理失利、男朋友劈腿、搬家收拾东西……一件件的事情让她心力憔悴。

好在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倒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踏实,老是在做梦。

梦里她看见成片成片老式的住宅楼,一栋又一栋,像是无数的火柴盒子,粗糙的水泥墙面,密密麻麻的门洞窗户。

黎右铭端一把老式的藤椅,坐在阳台上看书,她就坐在他的身边。

头顶上晒着他的T恤和衬衣,有风的时候宽大的衣摆总能抚到他们的头。

阳台外面是人声鼎沸的老街区,人声车声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淡金色阳光像瓶子里的沙漏无声的倾泻下来,旁边是隔壁家的阳台,宽大的筛子里晒着切成片的莴笋,阳台边上的树叶苍翠透明。

6

半夜的酒店也没那么安静。

外面哪一间房似乎有人在吵架,有女声在高声的骂。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走廊上传来嘈杂的声音。

阮心瑶被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她坐在床上,耳朵里听着门外的争吵,脑海里却一片清醒。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从下班到现在,除了一杯咖啡其实粒米未进。

开了灯下床,冲了杯麦片,抱着杯子在椅子上发呆。

走廊上的争吵声还没有停,陆续好像有房客打开了房门在抱怨。

卫生间的灯开着,只能照到门口和书桌这一块小小的地方,橘黄色的灯光细细的笼着,杯子里的麦片热气袅袅,一片片像是洒在饼干表面的碎坚果。

桌上放着一张塔罗牌,阮心瑶伸手将它拿过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是一张老旧发黄的‘愚人零’,塔罗二十二张‘大阿卡’的第一张。是在她高考填报志愿前,黎右铭为她占卜时,她自己抽出来的那张牌。

代表一往无前、充满勇气,又一无所有、一意孤行的——

愚人零。

7

高考分数下来,阮心瑶成绩很不错,柳城第三,了解到她是孤寡家庭,为此,柳城一中还特意发了一笔奖励学金。

志愿很不好填,很多有经验的老师要她填北京、上海之类的大城市,他们都希望自己小城的孩子,能在高楼大厦的现代化大都市闯出一片天来,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阮心瑶没有主意,来找黎右铭帮忙作参考。

其实她是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家太远。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她总怕自己离开了老太太就没人照顾。

第二个原因大概就是黎右铭了。

她喜欢黎右铭,她不想跟他分开。

其实那个时候,柳城一中上三届下三届,有很多的女生都在偷偷暗恋着黎右铭。

人长得好看,又有一股子成熟男人的稳重气质。解牌的时候温声软语的,不论是怎么样的牌面,他都能给你指一条希望无比的路。

加上他的塔罗占卜十分的准,坊间有传闻他其实是一个有魔力的男巫,是来寻找他的公主的。这就更为他增添了神秘的个人色彩,每天来问卜的女生数不胜数。

那年阮心瑶十九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而黎右铭,已经二十七岁了。

她害怕,害怕自己走远了之后,马上就有另一个人来代替她的位置。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她真的害怕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她来问他,就是想他能有所挽留。

黎右铭也拿不定主意,然而他正好想起来,他还没有为她‘大占’。

为了有足够的意志替她解最好的牌,黎右铭的咖啡屋一连停掉了三天的营业,

那天的场景阮心瑶一直记得。

那天的黎右铭换了衣服、洗了澡,穿的很正式,身上一股子清新的味道。

他似乎很紧张,几副牌看了又看,选了又选,不知道用哪一副好,甚至准备了水晶、桌巾、海盐、等等他平日里占卜根本不会用的东西。

结果她抽到的是这张——‘愚人零’。

‘愚人’,在二十二张‘大阿卡’中的编号是“零”。

代表着虚无,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也代表着开始、希望、和无限的可能。

牌面上是一个头戴桂冠、肩扛手杖,迈着轻巧脚步的人。他身处悬崖,抬头仰望天空,脚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这代表着前进、希望、不可知的危险和对梦想的执着追求。

黎右铭沉默了。

阮心瑶也沉默了。

两年来跟着黎右铭耳濡目染,她自己也会占卜,牌意她都懂。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夏日的阳光越发的猛烈。

8

阮心瑶最终还是填报了上海财经,离家千万里的地方。

过了一个月,录取通知下来了。

她捏着这份录取通知终究不甘心,找到黎右铭:“我不想去。”

“傻瓜,这么好的学校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黎右铭摸摸她脑袋,还当她是个小丫头。

“我离开了奶奶就没人照顾了。”她说。

“谁说的,有我呢。”他笑笑。

“那你呢?我走了谁照顾你?”终于,她鼓足了勇气问他。

盛夏的阳光仿佛凝固了,外面的蝉儿死命的叫,阮心瑶手心手背都是汗。

黎右铭抬头看了她好久好久,才开口:“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阮心瑶没辙了,终于松了口,却是撒泼似的要求黎右铭陪她逛街、看电影、爬松山、吃冰棍……做一切情侣间能做的事。

她想要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将往后四年的漫长时光全部弥补起来。

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没对他说她喜欢他。

她不敢。

只在临别的时候用细细的铅笔在那张‘愚人’的背面写:

2014年9月13日,黎右铭,我爱你。

9

外面的嘈杂渐渐声平息下去,走廊上又恢复了平静。

手中的杯子已经不热了,浮在上面的麦片有点发干,她想了想,还是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一股凉意侵入心脾,蓦的,胃中一阵翻腾。

她跳下椅子冲进卫生间,“哇”的一声吐出来,胃中的翻滚一波又一波,简直要把她的胆汁都吐出来。

良久,那股由冰凉刺激的恶心才慢慢平息下去,她满头大汗的瘫坐在马桶旁边,听着头顶的排气扇“呼呼”的吹。

那天黎右铭送她到学校,帮她铺好床铺之后就离开了。

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一个人辗转于人潮汹涌的偌大校园,买毛巾买水瓶,叮叮当当的置办生活用具。

虽然后来的每天晚上他们都通电话,阮心瑶还是忍住了没告诉黎右铭,因为整个宿舍只有她一个人是小城市来的,宿舍里的女生都十分的排斥她。

做任务永远是她们几个人商量好了一起做,宿舍出去聚餐永远没有她。

在整个班级里也是,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少男少女,一个个光鲜亮丽。只有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如同丑小鸭一般,窝在班级的最角落。

她变得孤僻,不管有事没事都往图书馆跑,看书找资料,努力让自己忙起来。

别人不带他做实验她就一个人写报告,一个人做四个人的实验。

于是成绩十分的拔尖,各门各科近乎满分。

老师们都很诧异,一看小姑娘是小城出来的,没有大城市那些孩子骄傲毛躁的脾气,正是搞学术的好苗子,一个个喜欢的不得了。

老师的偏爱极大改变的其他同学的看法,女同学们出去逛街也叫她一声了,有什么吃的用的也对她分享,只为了一份漂亮的期末报告。

男生的眼睛也聚集到她身上,加上她本来就有的那种天然去雕饰的气质,一个个都暗骂自己开始是不是瞎了眼。

时不时的会有男生给她送情书什么的,有好几次她在电话里跟黎右铭抱怨,有男生远远的尾随在她后面送她回宿舍。

黎右铭在电话里笑着跟她说,又不是变态狂,有男生喜欢你还不好?

她撇撇嘴不以为然。

那时候的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虽然隔着千万里,远是远了点,但她的心是跟他在一起的,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过得去。

然而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后来不知怎的,黎右铭来的电话少了。

有时候她打回去那边总是说忙,刚通一会儿就说有事情,等会儿再说,可是等一会儿等一会儿,等了半天电话再也不来。

逢年过节回家,黎右铭也是若有若无的躲着她。

除夕夜那天,听着外面密密麻麻炸响的烟花爆竹,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整哭了一宿。

后来的那两年,她赌气似的不再跟他联系,他也似乎没有精力来联系她,两个人之间有了一段漫长的空白。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要派她去日本留学做交换生。

她拿不定主意,想了好久捏着电话不知道打给谁,却没想到她的电话提前响了,是黎右铭打过来的。

奶奶病危,要她回来。

10

紧赶慢赶,阮心瑶到底还是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等她回到柳城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了,弥留时刻守在病榻前的正是黎右铭。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形容潦草,蓬乱着头发,眼睛红红,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一脸的疲惫。身形瘦削,原来的外套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

奶奶的后事是黎右铭帮着一起料理的,这些年来奶奶一直将他当做孙儿,他也执家属礼,守灵、守孝、还礼,庄严而郑重,一丝不苟。

奶奶入土的那天晚上,他们站在阳台上,抬头看漫天的星斗,良久的沉默。

他似乎有话要说,却被她抢了先:“学校有意送我去日本留学。”

他愣了愣,点点头:“挺好的,出国看看也不错。”

她期待他能再说一点,哪怕是商量的语气,她就决定不走了。

可是他却住了口,缄默不语。

临别那天的很多细节她都忘了,只记得那天的风很大,黎右铭来码头送她,站在那里远远的眺望,外套里灌满了风,就像一张巨大的船帆。

他只沉默的站着,到最后也没作一次挽留。

11

屁股下面一阵冰凉。

阮心瑶晃了晃头,感觉休息的差不多了,就挣扎着要站起来,没料到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的撞到了门框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先是发白,不一会儿,就有血迹慢慢的渗透出来。

她急忙跑出去,从包里找出一大包的纸巾来,死死的按住,过了一会儿松开来看,纸巾吸满了血,伤口中依旧有殷红的血迹不断的冒出来。

她只得抽出一张又一张的纸,可是血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弄到最后她放弃了,手一松,任由那血流着,浸湿了洁白的床单。

她抽了一下鼻子,一股辛酸从胸膛升起慢慢卡在了咽喉,哽塞在那里。

她呼吸都不顺,咳嗽了一下,仿佛有一股暖流要从眼眶中流出来。

她只觉得好累,好辛苦。

她掩着面,先是低低的无声啜泣,接着放声大哭。

12

黎右铭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钟。

他先是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钟直直的从床上坐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啜泣。

他强装镇定的问:“瑶瑶,你怎么了?”

等待回答的这两秒钟,他感觉血气上涌,脑袋要炸开。他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乱,镇定、一定要镇定。

他等那边哭声小了,才慢慢的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声音温和,一如当年。

“没有。”那边回答。

“真的?”他不相信。

“真的,黎右铭,我没事,你想歪了。”那边阮心瑶吸了一口气:“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我好想你。”

好像有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天幕。

黑暗中,他感觉左边第二根肋骨那里有什么被捏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好想你。”

“什……么?”

“我说我想你!我说我好想你!我说我这十年来的每一个夜晚都在想你!你是聋子还是傻子!你他妈的是真的听不懂吗!”

阮心瑶歇斯底里的大吼,她受够了这些年来他的装聋作哑。

半晌,才又平静下来。

他能听见那边细微的呼吸声,以及压抑不住的哽咽。

“黎右铭,我爱你。”

黑暗中有颗石子向什么地方“骨碌碌”滚落,“咚”地一下落了底。

他捂紧了胸口,缓慢而有力的对那边说道:

“你等我,我去找你。”

13

阮心瑶起来洗澡洗漱,换好衣服,站在镜子面前细细端详。

因为没睡好,镜子里的人有点憔悴,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显露出来。

她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来打电话给黎右铭。

她已经不年轻了,再过几个月,她就三十岁了。

已经过去十年了,人这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年呢?

十年前她错过了,她不想再错过。

14

车站外面很冷,黎右铭给她发消息:“我还有十分钟到站。”

阮心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头顶是橘黄色的路灯,天还是黑黢黢的,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

左边膝盖还在隐隐作痛,然而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很平静。

这样的平静是她这些年来不曾有的。

前些年的时候她在日本,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莫名的就感到心慌。

每当这时她就希望黎右铭能打电话过来,听听他的声音,问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没有,他一次电话都没有主动的打过来,他只默默的打钱。

她没用那笔钱,自己在外面打工,给餐厅刷盘子。日本人是出了名的死板,要你刷三遍就是三遍。

手长时间的泡在水里都发白、起皮,一碰就揪心的疼。

语言也不通,没课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听林忆莲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声音空灵而悠长。

那些日子黯淡无光、且看不到希望。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提前半年修完了全部课程,顺利毕业回国。

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她要告诉他,她喜欢他,要留在他身边,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然而这些话藏在她心里,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回来还是坐船,风一如既往的大,黎右铭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码头远远的眺望,一如当初来时的模样。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抱抱他,告诉他这段日子的苦楚。

直到看见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上岸的,又是怎么跟他一起回来的,那段回忆乱成一段模糊的光影,再也分不清。

只记得回家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歇斯底里的哭了一场,嗓子都哭哑了。

没过一个月,她就投简历,去了上海的一家公司。

临走的时候,她偷偷去他的塔罗屋,拿走了那张‘愚人零’。

那张牌光洁如新,或许他压根就没再用过,也永远不知道,有个人在遥远的海的那端,在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对他牵肠挂肚。

15

动车到站了,站台出口一下子涌出很多人。

阮心瑶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去。

她知道他的性子,成熟且稳重。天塌下来都不会加快他一丝步伐,依旧走的安步当车。

像这样的时候,他必不会跟着汹涌的人潮一起出来的,定是远远的缀在后头,从容不迫。

然而她还没落稳,就远远地看见人群前头,有一人缓慢而又坚定的走出来。看到她坐在这里,脚步微微滞了一滞,尔后缓慢的朝这边走来。

路灯下面,黎右铭一步步朝她走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有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瘦了,但挺拔,穿一件厚厚的呢子大衣,围着围巾,脚上是一双精致的男靴,眉宇间是男人成熟的英气。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

阮心瑶站起来,心里“砰砰”直跳,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颤抖。

有一股暖流似要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

“陪我去吃饭。”她却说,不容他开口。

16

天已经微微亮,路边有饭店已经开业。

上了桌,阮心瑶点了几道小菜和两瓶黄酒。

“你不会喝酒,一瓶就够了。”他说。

“没事,黄酒冬天暖胃的。”

黎右铭不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很压抑,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饭吃完了阮心瑶一瓶酒还没喝完,她结了帐,提着酒瓶子走出去,黎右铭跟在她后面。

他们走在拂晓清冷的马路边上,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阮心瑶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不能再喝了。”黎右铭伸手去拉她。

“我没事!”阮心瑶微微侧过身子,躲过了:“你还当我是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姑娘呐?我跟你说,这些年我是练出来了……”

她提着酒瓶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边走边跟他说这些年来的事。

说她怎么从实习生被留下来,又怎么一步步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说她怎么因为业务不好被老板骂哭,又是怎么和林蓓加班加点拿下一笔大单的。

她说的很慢,很细,身子摇摇晃晃。

黎右铭跟在她身后,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胸腔里却生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这十年她壮阔的青春,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参与,她这十年的成长,没有一点他的影子。

这样想着,前面的阮心瑶左脚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一把扶住她:“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你他妈的别管我!”

阮心瑶突然之间暴怒起来,手中的酒瓶一下子砸到他身上,洒出来的黄酒溅满了他的大衣。

“你现在想起来管我了!当初我离开家去日本的时候你怎么没管过我?当初我来深圳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管过我?我跟朋友日夜加班到凌晨的时候你怎么没管过我?”

她指着他的鼻子骂,眼圈却一点一点的泛红,一边说一边眼泪往下掉。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却从来没有作过哪怕一次挽留?这些年我从柳城到上海,从上海到日本,再从日本到深圳,兜兜转转千万里,你是怎么忍心我一个人在外面漂流的?黎右铭!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扑上来打他,嘴一张狠狠咬在他的肩胛骨上。

17

初见阮心瑶的时候,黎右铭才二十二岁,孤苦伶仃的他大学毕业,一个人拖着箱子来到了柳城。

第一眼看见阮心瑶的时候,她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坐在阳台上看杜拉斯的《情人》,她披散这头发,在太阳下面简直要发亮。

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

那天的阳光茂密,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异样的情愫在他心里晕染开来。

然而他明白,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无论如何,他只能是将她当做妹妹。

即使是这样,那几年,有她在的时候,再冷的冬天也是暖的。

直到那天,她来找他,说不想去外地。那个时候他嘴里有一万句“我想你留下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占卜的结果是那张“愚人零”——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是愚人命格。从小就是孤儿一个,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福利院那么多孩子,只有他最乖,最聪明,也最孤独。

这些年来,他为别人解了无数的牌,却终究解不开自己的那张牌。

愚人愚人,盲目又勇敢的愚人。

他看着她往前走,他希望她过得好,有不一样的人生。即使没有他,也一样过得好。

在听到她说有男生追她的时候,他失眠了整夜,最终还是主动的选择了疏远。

老太太临终前死死的拉着他的手:“替我照顾她。”

他答应了,老人家入土的那个晚上,他们并排站在阳台上,看漫天的星斗,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告诉她:

“留下来,留下来吧。我爱你,我想要你留下来。”

然而她却抢先在了他前头:“学校有意送我去日本。”

他其实愣了一下,心却像是被撕裂了——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送别那天他沉默的站在码头,看着船上远去的身影,终于有什么就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这样一走,或许就是一辈子了吧?他想。

这一回,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18

肩头钻心的疼痛传来,黎右铭却忍着,伸出手去抱紧了怀里的人。

抱得那样紧,似乎生怕会再次的失去。

阮心瑶终于松了口,无力的偎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我以为你这些年来过得很好,这些年来你也一直一往无前,一直往前走,我以为你过得不错。”

他沙哑着声音说。

“好?怎么好?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过得好?我爱的是你啊!”泪水模糊了阮心瑶的视线,她依旧不依不饶,似乎要把这些年来的怨气全都倾泻出来:“这是什么牌啊!什么愚人啊!是他妈什么样的烂牌啊!我这些年走的这么辛苦倒是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这张“愚人零”啊!”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愚人”,死死的攥在手心,尔后狠狠的将它扔在地上,掩面流泪。

一阵风吹来,渐明的天空突然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黎右铭慢慢蹲下身子,一张老旧泛黄的塔罗牌皱成一团,静静的躺在洁白的雪面上。

牌的背面是一行细细的铅笔字迹:“2014年9月13日,黎右铭,我爱你。”

她在日本的那段日子,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寂寞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占卜室里,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这张“愚人零”,后面一行细细的铅笔字他看到了,却不敢轻轻的抚摸哪怕一下。

那是他遥远的梦,亦是他得不到的好。

19

雪越下越大,黎右铭抱着阮心瑶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头顶落满了雪。

远处街头有一大群的孩子在搓雪球打雪仗。

“瑶瑶,跟我回去吧。”他说。

阮心瑶狠狠哭了一场,闹了一场,说完了十年来所有的抱怨,撒掉了所有的怨气,只觉得累。

然而不论再怎么闹,她终究爱着他,他也只属于她。

宋宁和那个女人,注定只是过客。

她眨了眨眼眼睛,紧紧的偎依在他怀里。

“好。”她小声的说。

“我爱你。”她终于说。

20

老城区东边靠近柳城一中有条步行街,街尾深处有家咖啡屋,名字叫做‘暖心’。

老板是个儒雅清秀的男人,塔罗牌占卜颇为灵验,柳城一中的学生大多愿意去那儿占卜解惑。

老板最近出去一阵子,回来的时候,来这里喝咖啡的客人们都注意到了,店里似乎多了一位女主人。

柳城一中的女生,不知道有多少悄悄碎了心。

天气很好的时候,阮心瑶总是将音响里的《卡农》换成《上海滩》之类的老歌。

柜台后面是一张宽大的真皮座椅,生意冷清的时候,她跟黎右铭就偎依在椅子里看电影,有时候是《泰坦尼克》,有时候是《这个杀手不太冷》。

旁边是一柄晶莹剔透的玻璃壶,里面‘咕噜咕噜’的煮着咖啡豆,满屋子都是香气浓郁的咖啡味道。

再旁边的玻璃柜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塔罗牌。

几乎每一副牌里,都蕴藏着一个小小的故事。

我们说故事,但塔罗的故事其实没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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