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專欄」登哥的自信，這是怎樣的自信？

流火七月，夏天來了。每一個夏天，是超級明星們中國行的季節。每一年夏天，我都會代表央視《NBA最前線》做超星們的採訪。在央視的平臺上，超星和品牌方都有足夠的配合度，因此也有足夠的時間。和我們在賽季裏能夠做到的採訪截然不同，可以踏踏實實，坐下來聊天。這給了我們機會，在所有那些表達裏——你知道，有些是真誠的，有些是場面話，有些是猝然吐露，有些是言不由衷——在這些表達裏，去認知和體會，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不只是超級明星，而是在所有那些光環，稱號之下，內心是怎樣的人。

識人，是採訪者最大的樂趣。也是幹我們這一行，最大的心得。

經常有人籠統地問我，這些聞名遐邇的超星，在場下的個性如何。這沒法一概而論，一個人一個模樣，每個人都不同。但如果非要找一個共性，那就是自信心。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着極強的自信——這是所有偉大運動員的共性，競爭就是你死我活，你就得相信自己。你只有相信自己，才能在球場上揮灑自己，把能力完全展現出來。運動員發展成熟的過程，就是能力與自信同步提升的過程。你看他們每個人的雙眼，裏面都充滿了信心。可要在所有這些人裏，尋找自信的定點，尋找最讓人印象深刻，甚至驚訝的自信——你也可以說是自我，那還得說是上一週，今年夏天走進《NBA最前線》的第一位。

詹姆斯·哈登。

登哥參與最前線節目好幾年了，數今年時間最長。於桑、徐濟成老師和我3打1，整個錄製時間長達2個小時。這次的具體內容，各位還是回頭關注在CCTV5播出的《NBA最前線》暑期節目，我不能劇透太多。在這兒，我就小小分享兩個讓人記憶最深，採訪做完了好幾天還能琢磨出味兒來的片段。

當我講述這小小兩段的時候，或者您之後在節目中看到這段表達的時候，歡迎各位和我分享你內心的衝擊感。

第一個片段，是我們一邊給登哥放他連續32場得分30+的壯觀得分集錦，一邊讓他評價自己的比賽。畫面上的登哥，得分探囊取物，無所不能。登哥看的也挺帶勁。我一看，情緒上來了，應景的問：詹姆斯，在這個32場的過程裏，很多人說你是這個星球上最好的攻擊手，你同意嗎？

登哥毫不猶豫，點頭：YES！

我再追一句：在這漫長的過程裏，沒有人能真正防住你。可有誰的防守，是讓你印象深刻，能對你有一定限制的嗎？

登哥再次毫不猶豫，搖頭：NO！對我來說，沒區別，都一樣（防不住我）。

你看着這些文字，能想象當時登哥回答的脆勁兒嗎？

我在心裏悄悄地說：哇噢。

第二段，是講到打勇士的那個系列賽。我問道：在那個系列賽關鍵的第五場裏，當杜蘭特受傷之後，你們突然失去了進攻節奏和比賽強度。你們看上去像是受影響更大的一方。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登哥說：我們放鬆了。我們認爲對方失去了他們最好的運動員，想當然地認爲我們應該佔據場上的優勢。

我追問（追問是我的特長）：可對方還有庫裏，克萊·湯普森和追夢格林，勇士是衛冕冠軍，他們在杜蘭特來之前就拿過冠軍。你們怎麼會在這樣一個對手面前放鬆，不夠警覺呢？

登哥：因爲我們缺乏在這個級別的比賽裏的經驗。

我再追：經驗？你們都是富有經驗的運動員。你有10年的職業生涯，你是超級明星；克里斯·保羅，聯盟裏最好的核心後衛之一；埃裏克·戈登，經驗豐富的攻擊手；PJ塔克，在全世界很多地方打過球的老將。你們經驗豐富。如果還說你們缺乏經驗，那更多的經驗應該從哪裏來彌補呢？

登哥：板凳球員。我們的板凳球員缺乏這樣的比賽經驗，不像勇士，有伊戈達拉這樣的球員在板凳上。

我再追……我再追什麼呢？伊戈達拉在第六場就打首發了？我不能再追啦，再追，就討厭啦。

那是一個不能再追的場合。到此爲止，沒說到的，不必再說。

幾天之後，當我回想這段，還是覺得有意思。不光是有意思，比起在演播室採訪的時候，我還更能理解登哥。我們都知道休斯敦火箭是以怎樣令人失望的方式結束這一季的，也知道哈登在那個結局裏的姿態和背影是怎樣的。可你期待一位超級明星，一位歷史級別的人間兵器跟你怎麼說呢？你想從他嘴裏聽到“生死時刻，我總是頂不住”，或者“這就是我的責任”這種話嗎？

不可能。這是一位超星的自信，或者自我拒絕接受和表達的一部分。即便他真這麼想，他也不會這麼說。我相信的是，他根本不會這麼想。在那個級別之上，在他實現過的成就之上，在他已經爲自己建立起的信心之上，他相信自己無所不能。他不會接受，也不會這麼認知：是我自己最後沒打好。

其實你看，我印象最深刻，追問最多的這兩段，正是哈登整個2018至19賽季的縮影：連續32場30+，四五十分如履平地，背靠背50分，定義了他的進攻天才，超級能力；最終出局的方式，定義了他迄今爲止在季後賽舞臺上達到的高度和硬度。可你回過頭來想，如果你是哈登，你會怎麼定義自己？在那漫長的過程裏，防守哈登，成爲所有球隊面對火箭時的課題。絕大多數對手更忌憚哈登的組織能力（因爲他的組織能力真棒），試圖用1對1防守來消耗他，讓你個人得分來擊敗我。在每一個夜晚，哈登瞪着他的大圓眼珠，閱讀，判斷，自動拆解着對方的防線。你敢夾擊我，我立刻帶動隊友；你讓我自己打死你，好，我就打死你。

那些57分，58分，60分的球，就是這麼幹出來的。

尤其是這種比賽，你讓我砍，我就砍得你人仰馬翻。淋漓的快感，運動員價值和自我的極致呈現，最終留在哈登內心裏的臺詞，就是：我無所不能。庫裏的個人SLOGAN，叫I can do all the things，就是無所不能。哈登沒說過，但他自我的流露，更勝於此。我是最棒的，我能幹死所有人，我肯定沒問題。因此，有問題肯定不是我的問題。

你說這個認知方式是好事兒嗎？

我覺得是。我還真覺得是。

有時候，你得相信，在那個高度和能力上，他的認知和我們的認知不一樣。你認爲他幹不出來的事兒，他幹出來了；你認爲他不能那麼扔的球，他那麼扔了，而且進了——這遠不止在哈登身上發生過，何況哈登的得分表演，已經在衝擊歷史的巔峯。在以令人難以下嚥的方式，結束一個賽季之後，你認爲他應該把頭低下來，你認爲他會從內心認可什麼球迷討論的排名嗎？不，恰恰相反。在他心裏，他還是沒有做不到的事兒。他能得分，隨心所欲的得分，一切都在他的即時反應裏，那就是他的天賦級別。你喜歡我也好，討厭我也好，說我碰瓷兒登或者夜店登也好，我就是這麼能得分。哈登的得分能力和手段，個人攻擊和支配球能力的結合，仍然是當今世界上的第一檔。這一檔裏，充其量不過三個人，外加勒布朗·詹姆斯和庫裏。

這就是爲什麼，我在騰訊《有球必應》賽季最後一期的新一季猜想裏說，我覺得下一季火箭行，他們是我心目中西部冠軍的首選。網絡風評就是掉頭這麼快，現在所有人都覺得火箭不行，因爲哈登不行，保羅不行，哈登和保羅關係也不行。可當所有人都說你不行的時候，哈登的自信裏還是寫着：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