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古文閱讀-遊高梁橋記

(袁宏道)

高梁橋在西直門外,京師最勝地也。兩水夾堤,垂楊十餘里,流急而清,魚之沉水底者,鱗鬣皆見。精藍棋置,丹樓珠塔,窈窕綠樹中。而西山之在几席者,朝夕設色以娛遊人。當春盛時,城中士女雲集,縉紳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

三月一日,偕王生章甫、僧寂子出遊。時柳梢新翠,山色微嵐,水與堤平,絲管夾岸。趺坐古根上,茗飲以爲酒,浪紋樹影以爲侑,魚鳥之飛沉,人物之往來,以爲戲具。堤上游人,見三人枯坐樹下若癡禪者,皆相視以爲笑,而餘等亦竊謂彼筵中人,喧囂怒詬,山情水意,了不相屬,於樂何有也?少頃,遇同年黃昭質拜客出,呼而下,與之語,步至極樂寺觀梅花而返。

(袁中道)

高梁舊有清水一帶,柳色數十里,風日稍和,中郎拉予與王子往遊。時街民皆穿溝渠淤泥,委積道上,羸馬不能行,步至門外。

於是三月中矣,楊柳尚未抽條,冰微泮,臨水坐枯柳下小飲。譚鋒甫暢,而飆風自北來,塵埃蔽天,對面不見人,中目塞口,嚼之有聲。凍枝落,古木號,亂石擊。寒氣凜冽,相與御貂帽,着重裘以敵之, 而猶不能堪,乃急歸。已黃昏,狼狽溝渠間,百苦乃得至邸,坐至丙夜,口中含沙尚礫礫。

噫!江南二三月,草色青青,雜花爛城野,風和日麗,上春已可郊遊,何京師之苦至此。苟非大不得已,而僕僕於是,吾見其舛也。且夫貴人所以不得已而居是者,爲官職也。遊客山人所以不得已而至是者,爲衣食也。今吾無官職,屢求而不獲,其效亦可睹矣。而家有產業可以餬口,舍水石花鳥之樂,而奔走煙霾沙塵之鄉,予以問予,予不能解矣。然則是遊也宜書,書之所以志予之嗜進而無恥,顛倒而無計算也。

【譯文】

(袁宏道)

高梁橋在西直門外,是京城風景最優美的地方。兩條河夾着堤岸,垂楊柳蜿蜒了十餘里,水流又急又清,魚沉到了水底,魚鱗和魚鰭都看得清楚。佛寺星羅棋佈,紅樓朱塔,在綠樹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美麗。而從西山爲遊人所設下的坐席上看到的景緻早晚都不一樣,彷彿是故意用來娛樂遊人的一樣。當春意正濃時,城裏的達官貴人,只要不是特別的沒空都會來這裏遊覽一番。 三月一號那一天,帶着王袗和和尚寂子一起去遊覽。當時的楊柳剛剛抽芽,山色霧靄冥濛,水與河堤齊平,兩岸音樂聲不斷。盤腿坐在古樹根上,把茶當作酒來品飲,綠樹浪影好似勸人暢飲的音樂和錦帛一般,清清的水讓我產生錯覺,彷彿魚在天上飛,鳥在水裏遊一般,人來人往,也好似這景緻的一部分。河堤上的遊人看到我們三個人呆坐在古樹上,像傻和尚一樣,紛紛相視而笑。而我們是在笑他們在這裏設下宴席,喧囂怒詬,和這美景絲毫不相襯,也不知樂從何來。過了一會兒,遇到了同一年登科的黃煒,叫他下來,與他交談了一會兒,步行到極樂寺觀賞了梅花,接着就回家了。

(袁中道)

高梁橋原有一條清澄的帶子般的河水,楊柳綿延幾十裏,剛好天氣比較晴好和暖。袁宏道拉我和王章甫一道前去遊覽。那時市民都在疏通渠道的淤泥,淤泥堆積在路上,瘦弱的馬無法行走,我們步行來到西直門外。

這時已是三月中旬,柳樹還沒有發芽,冰剛剛融化,我們坐在靠近水邊的枯柳樹下喝酒。交談的剛剛暢快的時候,暴風就從北而來,灰塵遮蔽了天空,就連對面的人都看不到。沙石擊中眼睛,堵塞口鼻,嚼一嚼就能發出響聲。凍住的樹枝被吹落,古樹嗚嗚號叫,石頭相互撞擊。十分寒冷,一起戴上貂皮帽,穿上厚皮襖用來抵擋暴風,然而仍不能忍受,於是就急忙回家。到黃昏時,十分狼狽地走在溝渠間,歷經千辛百苦纔到家,坐到半夜,口中還有碎沙。

哎,江南二三月,草色青青,城鄉雜花爛漫,風和日麗,正月就己經可以去郊遊,爲什麼京都惡劣到這種地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而風塵僕僕來到這裏,我看是很荒謬的。況且地位高的人之所以不得不居住在這裏,爲的是擔任官職。從事卜卦、算命等職業的人之所以不得不到這裏,爲的是謀取喫穿。現在我沒有一官半職,屢屢謀求卻得不到,效果也是可以看得見的了。而家裏本來有產業可以維持生計,卻捨去享受山水花鳥風光的樂趣,而奔跑在充滿渾濁的煙氣沙塵的地方,我問自己這個問題,我無法解釋。既然如此,那麼這次出遊也應當寫下來,寫下它用來記下我的着迷於仕途鑽營卻不知羞恥,本末倒置而缺乏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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