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功底不够,胡适就该被“新儒家”轻视?

胡适在学问上被轻视被嘲笑被攻击,实际在胡适生前就遭遇过多次。据传,黄侃测井在课堂上说,昔日谢灵运为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著作监。学生不太明白。黄侃接着解释道,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部没有了也——因为胡适的著作《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都只写上部,没写下部。

再比如,哲学家方东美对中国文化感情深厚,他认为中国文化在精神上超胜于西方文化。即便受到了西方文化的熏陶,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依然保持了坚固的信念,并且在柏格森和怀特海那里找到了共鸣,并进一步强化。方东美坚持文化保守主义的立场,与胡适对中国文化批判性的立场明显分歧。因此,方东美曾经数次批评胡适。

在最高统治者面前,胡适保持了独立人格

相对而言,梁启超与胡适的争论更为纯粹,主要集中于学术领域。1921年初,梁启超出版《墨经校释》一书,并致信胡适,希望他能为此书作序。接到学术前辈的书信,胡适不敢马虎,写了一篇序文,对梁启超采用的校勘学方法提出质疑和批评。但梁启超把自序放在卷首,把胡适的序文放在书后,而且将《复胡适之书》作为附录,放在《读墨经余记》之后,却不刊用胡适的答书。胡适对此意见很大,认为梁启超心胸狭窄。

1919年2月,胡适出版了《中国哲学史大纲》,此书以新的学术方法为手段,划清了哲学史与经学史的界限,奠定了胡适在思想文化界的地位,很快引发轰动,出版后一印再印。1922年3月4日,梁启超应北大哲学社邀请,在三院大礼堂作了演讲,题为《评胡适之〈哲学史大纲〉》。这次演讲讲了两天,每天两个小时。梁启超的演讲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批评都能把握重点,措辞犀利,极不客气,却颇见风趣”。次日,胡适也坐在台上并当场答辩。他在40分钟内,轻松地将梁启超主要论点一一批驳,使得听众偏向于胡适。

1922年和1923年,胡适应清华学校胡敦元等四人的要求,开列了《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书单,刊载在1922年《读书杂志》第七期上。1923年4月26日,梁启超应《清华周报》记者的要求,写了一篇《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所列数目与胡适差别较大。不仅如此,梁启超还对胡适提出了批评。

梁启超几次与胡适论争

近年来,一些儒学研究者对胡适也频频批评,例如,有人一再攻击胡适浅薄,没学问。例如,近年来很活跃的儒学研究者秋风就曾经宣称,“比如大家都十分尊敬的胡适先生,他从27岁就活跃在文化舞台的中央,他几十年为中国留下了什么?当然他在观念的领域的确产生了巨大影响,但他有任何一本值得现代人反复阅读的著作么?没有,甚至一篇都没有。”

秋风的论断,我以为有许多可以商榷之处。所谓“值得现代人反复阅读的著作”以何作为标准,是义理、辞章、考据,还是思想性或者学术性?以义理或思想性而论,胡适的有些篇章,至今读来仍掷地有声,且颇具现实意义;以辞章而论,胡适是白话文运动的领袖,他的文章从不故作高深,而是尽量写得浅显易懂;以考据或学术而论,胡适对禅宗的研究,对《水经注》的研究,对红学的研究,至今仍不失为学者的参照,胡适自称“但开风气不为师”,他的有些言论或学说固然可以批评。例如,梁启超与胡适虽然在学术问题上有所争论,但他对胡适的研究亦不乏欣赏,但如秋风这样一竿子打死,显然不是理性的态度。

类似秋风这样的国学研究者不乏其人。一方面,他们自称对传统保持温情和敬意;但另一方面,他们却采取了双重标准:对自己认可的传统大家称赞,对于自己反对的传统,则毫无敬意可言。他们最大的谬误在于没有认识到,传统并非一成不变,一个优秀的传统,往往能够与时俱进,吐故纳新。例如,儒家的孔子、孟子和朱熹、王阳明等人,无不是在继承传统的前提下另辟蹊径,创立自己的的学说。而他们创立的学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为新的传统。同样,胡适等人开辟的新文化运动,也是新的传统,迄今仍有很多学者自觉继承和发扬。既然如此,这些对胡适极端轻蔑的国学研究者有何理由厚此薄彼?

孟子主张威武不能屈

如果按照秋风的逻辑,他的学术对手也可以如是论断:“秋风这些年除了一本又一本书,但他有任何一本值得现代人反复阅读的著作么?没有,甚至一篇都没有。”套用《过秦论》中的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如果以待人处世和政治品格而论(不是以学术主张和方向),胡适在统治者面前保持了独立人格,与孟子主张的“威武不能屈”一脉相承;胡适待人宽厚,乐于助人,是儒家提倡的“仁义礼智信”的真正践行者。仅此两点,现在研究儒学的人,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学术视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学术基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学术问题,一代人有一代人对于传统的取舍与态度。以国学功底而论,梁启超大约不及章太炎,胡适大约不及梁启超,但包括秋风在内当下大部分国学研究者,未必比得上胡适。如果人们主张对传统保持敬意,那么,他们就必须对胡适保持敬意,而不全然是讥讽和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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