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鳳秋/文

天地靜寂,聽不到一絲喧譁,只有風掠過面頰,拂過衣袖,在山水間任意飄蕩。

陽光穿行在雲層間,天空的模樣瞬息變換,時而陰雲密佈,時而白雲微開,時而藍天清透,光芒萬丈。

隨着雲朵的聚散,河流呈現出不同的色澤,或冷峻、清涼,或柔和、樸素,或溫暖、絢爛。

你的心情也隨之飄忽不定,時而忍不住奔跑着,手舞足蹈大聲喊叫:乾坤灣,我來了!那聲音隨之消散,消散在莽莽羣山,消散在渾厚的黃土層,消失在晉陝大峽谷間,消散在華夏數千年文明史中,繼而生出一種深深的寂寥,無邊的空曠與蒼涼。

時而想靜靜地憑欄遠眺,或穩穩地坐在岸邊高高的岩石上,看那黃河之水自天上來,奔流咆哮至山西永和縣,沒有濁浪翻滾,沒有震耳濤聲,在巨大的S形大彎裏,變得溫柔、優雅、嫺靜,你第一次覺得它如此貼近你的內心。它呈現出最慈悲、最寬厚的樣子,等你來,等你們來,等每一個風塵僕僕的行者,在它身邊坐下來,放飛思緒,放空內心,感受一份亙古的靜默。

乾坤灣!乾爲天,坤爲地,乾坤之間,萬物化生。

你看,眼前正是永和乾坤灣七道灣中的仙人灣,黃河在此繞了個320度的大彎。山環抱着水,水依憑着山;水中有深綠的山,山中有淺碧的水;山沿水立,水隨山轉,山水交融,水山相映。這一動一靜,一剛一柔,一陰一陽,怎不就是一幅天長日永、和諧相生的仙境般的畫卷呢?而置身其中,久久地盤桓,凝視,感受肉體的消失,靈魂的飛昇,輕盈似一片嫩葉,如一滴清水,真個飄然欲仙了!

在永和黃河國家地質公園博物館裏,看到那些黃土,裝在高高的圓柱形透明瓶子裏。依次看過去:黑壚土型古土壤,灰黑色,富含有機質;褐色土型古土壤,淺棕褐色,棱柱狀;棕壤型古土壤,深紅棕色,帶着斑膜和鈣質結核層;馬蘭黃土,淡灰黃色,多粉砂狀;離石黃土,分上下兩層;午城黃土,紅黃色,細密堅實……

這是第一次,知道何謂黃土,黃土的成因,黃土地層劃分與氣候旋迴,黃土高原的形成和地貌演變,黃土裏原來蘊藏着如此多的祕密。

也是第一次知道,自百萬年前,到10多萬年前,和黃河孕育生長,形成海洋水系幾乎同時,黃土高原開始隆起,並逐漸進入塬、梁、峁的地貌演變。

有了黃河,黃土,才孕育出綿長絢爛的華夏文明,這是每個中國人的根魂所繫。

看着掛在牆上的永和黃河蛇曲地貌衛星影像圖,那一條遼遠、神祕的大蜿蜒,你忽然覺得,乾坤的奧義,生命的奧祕,都潛藏於此。這一個個大轉彎,彰顯着世間萬事萬物的曲折,變化,流動特徵,說盡了複雜,也道出了至簡,像是某種啓示,等待着你心領神會。

燦爛的陽光下,我們輪流伸出手,耐心等待着,那一滴水,順着他右手的中指滴下來,滴到我們的掌心。

我們如獲至寶般歡喜。因爲那是在紅軍東征永和紀念館,是在毛主席的塑像前。那一刻,我們願意以最純真的心去相信,這是機緣,是奇蹟。

“密雲遮星光,萬山亂縱橫,黃河上渡過民族英雄們,摩拳擦掌殺氣高,我們鐵的紅軍。”默唸着陸定一作詞的《紅軍東征歌》,隔着80多載歲月,依然能想見1936年的初春,英勇的紅軍戰士趁着黑夜,衝破敵人防線,乘小木船、羊皮筏強渡黃河的壯舉。

那時,紅軍所面臨的形勢是多麼的複雜、危難。中國工農紅軍紅一方面軍剛剛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徵,克服無數艱難險阻,勝利到達陝北,開創了中國革命的新局面。但是,陝甘蘇區的紅軍又面臨新的困難和挑戰,軍事上,遭遇多方追剿;經濟上,面臨諸多困境。是瓦窯堡會議,確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並最終形成了紅軍東征的戰略抉擇。

1936年,毛澤東同志率紅軍東征,曾兩次進駐永和縣,在永和生活、戰鬥了13個日日夜夜,並將“渡河東征、抗日反蔣”的方針,改變爲“回師西渡、逼蔣抗日”的策略,壯大了革命力量,促進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在關鍵時刻扭轉了中國革命的乾坤。

每走一步,都似在探險。是靠着心懷天下的大智慧、大果敢,靠着爲人民謀幸福的大擔當、大熱愛,中國共產黨率領紅軍一步步走出困境,走向勝利,走向光明。

走進毛澤東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當年住過的窯洞,看到他們用過的墨盒、蠟臺、馬燈、茶杯等物品,聽到他們留下的紅軍井、忠義柏的傳奇,以及一個個洋溢着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故事,這一切,都長久地訴說着歷史的風雲變幻和偉人的英明睿智。

又一次聽加天山先生唱起那首《美好的日子》,在臨別的那晚。聽着那渾厚中帶着清亮的歌唱,那帶着山西味兒的樸實口音,不知爲什麼,總想流淚。

“跨過了坎坷,翻過了貧瘠,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請好好珍惜。

盼來了和風,祈來了春雨,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請好好珍惜。

好好孝敬自己的爹孃,善待那姐妹兄弟。好好打理你們的果園,還有那山坡坡、山坡坡地。

美好的日子,剛剛開始,祝福你們相親相愛,朝朝夕夕。

春天槐花開,秋天棗兒紅,好時代都是好年好月,人人好福氣。”

這是他寫的歌詞。那一天,他本來要去太原參加全省扶貧攻堅會議,途中得知奇奇裏村大齡村民馮文忠娶上了媳婦,於是繞道去祝福這對新人。參加完婚禮,已是深夜。離開山村,他心潮難平,在車上寫下這首歌。

他並非專業的歌手,只是因爲對這片土地傾注了深情,所以那歌聲中有着格外動人的力量。

怎麼能不動情呢?

當看到花兒坡的黃土裏忽然冒出孤零零的一棵小小的槐樹,那般細嫩,卻開出滿枝丫的槐花,你忍不住坐下來,看着它,想弄明白這奇蹟是怎麼發生的。正如你看到那位年逾古稀的馮治水老人,他用大半生的時間在黃土坡上植綠,同時寫詩。他看起來那麼平凡、普通,堅韌和詩意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當在山方里村的清代古村落院子裏,看到一棵五加皮樹,從窯洞前的石階上長出來,彎彎繞繞,自鏤空的窗格里鑽進去,再從牆縫裏鑽出來,倒掛着鬱鬱蔥蔥的葉子,你會感悟到時間的力量,它帶走一個個窯洞主人,帶走悲歡離合,帶走光鮮留下殘敗,只有石頭依舊,黃土依舊,青山依舊,綠樹依舊。

當你在高原之巔,伸手似乎就可觸到雲朵的地方,眺望那一層層壯麗的梯田,看曾經的窮山惡水在當地老百姓的手中,如何變成了青山綠水,看那曾經的貧瘠如何成爲眼前的富裕和美好,你又忍不住想大聲喊叫,喊出自豪,喊出熱愛,喊出最美的頌詞!

你知道一切都不容易,如黃土的形成,如黃河的孕育,如天地萬物的生長,如新中國的成立,要經歷多少磨難,多少困苦,多少挫敗,多少次從頭再來,多少次迂迴曲折,才能成就今天的和平,發展,輝煌!

這時,你想成爲一捧黃土,一棵綠樹,成爲歌聲中的一個音符,你想停下來不走了。就這樣,和此地春天的槐花、秋天的紅棗一起,安安靜靜,永永遠遠,融入大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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