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鸟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

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

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这一首《西江月》乃是明朝大才子杨慎二十四史弹词的其中之一,意在吟咏历史的朝代更迭,只不过是历史的一段插曲。

中国历史上,有的王朝存续时间很长,有的王朝存续时间很短。长的王朝也不过几百年,短的就不用说了,几个月几十年比比皆是。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秦朝,就是一个短命的王朝,仅仅存续了十五年。从公元前221年,秦国灭掉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多民族的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帝国。到十五年后,也就是公元前207年,刘邦兵至咸阳,子婴投降,至此秦朝灭亡。

无论一个朝代存续时间长短,都会涌现无数彪炳史册的人物,秦朝也不例外。

如果票选秦国第一名将,老谋深算的王翦,战神狂人的白起,都算得上人物,得票都不会少。可是,在秦朝历史上,却有这样一位名将。

他战功并不耀眼,疆场搏杀亦非所长,但他是一位战略大师,力助秦国一统江山。

王翦不用说了,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灭楚平赵,哪里有困难,他就出现在哪里;至于白起,更是古今第一杀神,从秦孝公八年到秦昭襄王五十一年一百多年里,秦军杀敌总数超过一百三十万,白起一人就包办了九十二万。

虽然如此,如果要票选秦国第一名将,我们还是要把票投给被遗忘的那一位,他的名字叫司马错。

相比王翦的老谋深算,白起的战神本色,司马错并不耀眼,疆场搏杀也非其所长,但他是一位战略大师,奠定天下一统的“浮江攻楚”就是他的手笔。

战国七雄,虽然一统于秦,但要说综合国力,还看楚国。

楚国是著名的三高一低,三高是人口多、面积大、国民生产着总值高,一低是统治集团的智商低。

疆域最广时,楚国拥有相当于今天十一个省的地盘,经济发达,文化昌明,造个编钟,谱个小曲,都是信手拈来,可惜就是不出军政人才,仅有的几位如吴起,还是技术移民。

春秋时期,晋楚争霸,几番大战,楚国除了最英明的庄王在位时胜过一仗,其余全是败绩,到了后来,甚至被吴国欺负,连首都也丢了。

秦国变法图强后,楚国更是不堪一击,楚国统治者本来智商不高,这时更出现集大成者,脑袋可能被猪踢过的楚怀王任秦国的张仪随意摆布,玩弄于股掌之上,先是被骗与齐国绝交,发现上当后愤而攻秦又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被秦国假托会盟扣为人质,死得不明不白。

楚国就算家底厚实,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终于露了颓势,后来的国王虽然不像怀王这么二,但都不思进取,一步步断送了大好河山。

当然,秦国这么玩,也太伤人品了,所以才有“暴秦”这么个说法,也才有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毒誓,等到秦始皇一死,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打出的旗号就是“张楚”,项羽破釜沉舟,坑杀秦兵二十万。

秦国的所为,正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秦国灭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公元前三一八年,楚怀王牵头的第一次合纵,让秦国认识到必须全力对付楚国,经过公元前三一三年的蓝田之战、公元前三零二年的重丘之战、公元前三〇〇年的襄城之战,基本把楚国打回原形,灭楚的时机大致成熟,但究竟从哪里入手,秦国也有争论,直到一个偶然事件帮秦国作了决定。

当时,占据四川盆地的蜀国是中国西部的大国,蜀王把汉中封给弟弟苴侯,没想到苴侯反而跟宿敌巴国交好,蜀王大怒派兵讨伐,苴侯逃奔巴国向秦国求救,秦惠文王早有心取蜀,只因正与韩国作战,犹豫不决。

之前我曾写过过一篇文章,就是司马错与张译争辩伐蜀之事。

在伐蜀和攻打韩国这两条路径上,秦惠文王踌躇不决,便问了司马错和张议,于是便有此一辩。

表面上看,攻韩还是取蜀只是顺序问题,其实关系到秦国的总体战略。

张仪是连横战略的始作俑者,一直在楚国玩无间,后来又跑到魏国,还挂了相印,不久前才回到秦国。

他是典型的政客,一向强调七分政治、三分军事,所以主张先攻韩国,还滔滔不绝说了一番道理。

他的理论还是纵横家的套路,说起来指点江山,感染力极强,其实可行性相当值得怀疑。

面对秦惠文王时,他说,我们应当跟魏、楚结盟,出兵三川,堵住辕和缑氏山的隘口,阻断屯留的交通,切断魏国与南阳的联系,然后进攻新城和宜阳,兵临洛阳城下,届时名存实亡的周天子肯定吓得魂不附体,交出传国玉玺,秦国便可以挟天子而令诸候,霸业可成。

张仪越说越兴奋,仿佛天下已在掌中,末了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至于蜀国,蛮荒小邦,偏处一隅,劳师动众去攻打,未必有什么收获。

从这番话可以看出,张仪的思维仍停留在春秋五霸时代,未能与时俱进,秦国统一之势已成,哪里还用打周天子的旗号。

如果是这样,秦国就平白落下劫略天子的恶名。

这就是一个错位思维的问题。

秦军东出函谷关,决胜中原,这是大势所趋,但非要从险道深入万山丛中与三晋搏命,简直是白痴战略。这个战略也暴露了张仪的私心,他在魏国罢相主要是政敌公孙衍的阴谋,以张仪的为人哪里肯吃这个哑巴亏,所以一力主张东进。

张仪的胡扯惹恼了都尉司马错,他立马站出来反驳。

在秦国的大将里,司马错一向低调,没有型男白起那么有名,但也有人认为他才是秦国最出色的战略家,没有之一。

司马错的主张很明确,取蜀是第一要务。

为何这么说呢?

这是因为,司马错认为秦国要统一天下,扩张领土、增加财富和施行仁政,这三条缺一不可,当然要从最容易的扩张开始。

蜀国虽然富庶,地盘不小,却是蛮夷番邦,僻处边疆,以秦国之强取之如探囊取物,其它国家也不会干预,反之东进则必然招致六国的联手抗击。

拿下蜀国,不仅扩张了领土,还可得到财富,一举两得。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听得群臣频频点头,然而这还只是司马错大战略的第一步。得蜀之后,占据上游形胜之地,再收巴蜀之兵,造大船浮江攻楚,必定取胜,楚国一亡,天下可定矣。司马错的战略清晰,可操作性强,又不像张仪有那么多纵横家的俗套子,秦惠文王听后一拍大腿,马上采纳,并且指定张仪和司马错一起挂帅出征。

这一战略,让秦国的统一事业提前了。

我们可以负责任的说,没有司马错的这个计划,秦国要统一天下至少多花五六十年。

在东方战线上,秦国稀里哗啦的打了二三十年,白起今天十万、明天二十万的斩首,都打不疼三晋,换个二流将领,有时还打不过赵国这样的二流诸侯国。

司马错坚持取蜀另有一番深意,是张仪、白起甚至很多后人都没有想明白的,秦国之所以战无不胜,源于高得吓人的军功奖励。

比如,普通士兵斩甲士一人,赐爵一级,可得田地一顷,宅九亩,并可获得奴隶一人。也就是说,你只要在战场上杀了一个敌人,就能换来长期饭票,还有人为你服务。

虽然有可能被人杀掉,但是,有这样的筹码和机会,谁不想博一把?

经常看到有的人的签名写着——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这样的签名,用在秦国再合适不过。

再比如,军官斩甲士一人,还可晋级为五十石之官;还比如,军官斩甲士二人,可晋升为百石之官;又比如,任何人杀敌超过五人,即可得到五家的奴隶以供役使。

看到没有,高官、厚禄、战功、爵位统统不需要考试,也不要民主测评,更不要政审,只要你在战场上杀死足够的敌人,这些都可以给你,统统给你。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换做是你,你不干的话,我只能说,你是个傻子。

就是这样的政策,一百年间,秦军仅有准确文字记载的歼敌数目就达到 一百三十万,平均每年歼敌一万三千三百左右的人,相当于每天三十七八个人。

如果完全兑现这些奖励,那么秦国将会增加数量惊人的地主和奴隶,这对国家来说根本是吃不消的,更不用说关中平原的农业潜力已经压榨到极限了。

那么,秦国既想采取这样的政策,又让有军功的人有东西可得,就必须有充足的资源供给。

如果没有新的资源注入,秦国的战争机器迟早会有停下来的一天。

怎么办呢?那就伐蜀,获得资源。

不过,蜀道之难是有名的,秦国要顺利入蜀免不了耍些阴谋诡计。

古蜀国是史上最神秘的国度之一,李白《蜀道难》: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讲的就是这个国家。

蜀国的开国君主杜宇,人称望帝,半人半神,英明豁达,很受人民爱戴,后来杜宇依着尧、舜、禹的惯例,把王位禅让给了鳖灵,这就是蜀国的丛帝。

鳖灵死后,历代的蜀王都不成器,秦惠文王觑出机会,就让人凿了五头石牛,每头的屁股后面放一堆金子,愣说是石牛屙出来的,蜀王一听马上派人索取,秦惠文王满口答应,蜀王于是找来著名的五壮士,凿山开路迎接石牛,这就是“五丁开山”的典故,这条路从今天陕西勉县一直向南,越过七盘岭进四川,经朝天驿直通天险剑门关,后世称为石牛道。

可惜路是通了,石牛却不出货,无脑的蜀王又找秦国想办法,好心的秦国答应另送五位美女,蜀王再派五壮士去迎接,结果半路遇上塌方,壮士和美女都挂了。

这段传说只能当故事看了,但石牛道一通,秦国的大军就来了,公元前三一六年,司马错、张仪和都尉墨由石牛道大举入蜀,葭萌关一战大败蜀军,蜀王逃奔武阴,说来蜀军也真无能,葭萌本是天险,三国时,刘备的三流将领霍峻用几百人守了一年多,蜀军争点气,守个半年不成问题。

葭萌关一破,蜀国实际上就亡了,司马错干脆把巴国和苴国也一起灭了。

秦惠文王将蜀国降格为侯国,让宗室公子通去当蜀侯,任命陈庄为蜀相。

没想到,公元前三一零年,陈庄突然叛秦,幸好司马错及时把他干掉,平息了叛乱,公元前三零一年,继任的蜀候辉也反了,司马错再把他干掉,蜀地才算彻底平定。

蜀地要成为秦国统一天下的后勤基地,政治安定、经济繁荣是头等大事。

蜀地攻下之后,秦惠文王派张若治理蜀地。

从公元前三一六年开始,秦国的蜀守张若就在主持这项工作,前后长达四十年。

四川土地肥沃,人口较少,张若就迁移关中居民万余户到蜀中安家,还仿照咸阳的规格修建成都城,分为大城和少城,由张若与司马错、张仪亲自督建。

此外,在郫城和临邛也另建新城,郫城方圆七里,临邛方圆六里,三城合为一体,拱卫蜀中的安全。

丝织、冶铁和煮盐是蜀地的经济命脉,张若设立了专管丝织的机构-锦官,后来的锦里之名就是由此而来,如今已成为成都有名的小吃购物一条街,大家有空可以去转转。

煮盐是最头痛的问题,蜀中原本盛产井盐,《论衡》说:西川盐井,泉源深也。但早在秦国入蜀前,楚国已侵夺清江、伏牛等盐泉。

巴国灭亡后,楚军又夺取临江以东诸盐泉,秦国虽得蜀地,可民间缺盐,政局不稳,要实现长治久安,非得拿楚国开刀,夺回盐泉不可。

司马错的大战略终于到了收关的时候。

这次,秦国在三个战略方向上对楚国发动进攻,北路军由名将白起挂帅,出武关,向宛城、叶县、襄樊攻击前进,直逼郢都。

另外两路由司马错统一指挥,西路军经大巴山,由巫峡进占西陵,将楚国从长江拦腰斩断;南路军从巴郡经武陵山,攻击黔中、沅江的广大地区,对楚国后方实施深远迂回。

公元前二八零年,司马错率领陇西和巴蜀部队十万分乘大船万余艘,运载大米六百万斛沿涪水顺流而下,出其不意楔入楚国腹心,一举占领黔中郡。

公元前二七九年,秦赵在渑池会晤,蔺相如给赵国挣足了面子,而秦国稳住了这个强敌,正好全力对付楚国。

白起的北路军势如破竹,击败楚军数十万,占领鄢、邓、西陵等地,接着未经激战就攻克楚都郢城,楚顷襄王逃奔陈地。

秦国取蜀不过三十年,居然能够屯粮积粟,出动十万大军,可见取蜀的重要意义。

以至于主张东进的张仪后来也对楚王吹牛说: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余里。

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捍关。

捍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

公元前二七七年,经过充分准备的张若对楚国发动了致命一击,他的目标是夺回被侵占的盐泉。

当时,四川盐源、盐边和云南华坪、永胜、宁蒗这片地方被称为笮,金沙江对岸的丽江、大姚和姚安一带称为江南地,张若浮江而下,夺取了这两个地方,并入早先攻取的黔中郡,秦国调张若为黔中郡守,蜀守一职交水利专家李冰接替。

楚国守城守不住,打又打不过,地利尽失,只好割让上庸和汉水以北之地给秦国,迁都到陈地躲得远远的。

至此,司马错设计的这盘夺取巴蜀、浮江攻楚的大棋完美收官,楚国丧师失地,苟延残喘,而秦国版图膨胀数倍,财雄兵强,占据上游形胜之地,兼并之势不可逆转。

人往往忘不了长平之战那种血泊里的伟大胜利,其实那种战略决战危险非常,假使赵军由李牧或廉颇率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军在长平丢了几十万人,但李牧带回守边大军之后,照样两次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秦军,说明秦国纯粹从战场上压倒赵国并不容易,而司马错选择薄弱方向,轻巧一击,奠定万世基业,就显得高明多了。

所以说,司马错这个人应当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略家。

不一样的文章,不一样的精彩,更多内容,请关注【诗词歌赋曲】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