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沐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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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

早些年間在青龍鎮人們的眼裏,王瞎子算不得一個人物。身高不過一米六,走路的時候連風都可以把他吹倒。四十多歲的人了還獨自孤身一人過日子。爲啥,他一副好喫懶做的德性哪個女人都不敢嫁給他。村裏分給他的承包地他從來就沒有種過,那三畝地在荒了幾年之後有人實在覺得可惜了就過去將它種上了蔬菜。鋤地下種的時候王瞎子就像沒看到一樣。等到收穫的時候王瞎子就跑去找人家要租金。種菜的人說你那地在那裏荒起還是荒起,我幫你伺弄打整出來你應該感謝我纔是。再說了,這菜還沒收下來,還沒變成錢,你咋就過來要錢呢。王瞎子說地是我的,我願意荒起就荒起,這是我的事。你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把我的地拿去種了,當我不存在呀。沒有現錢我就拿地裏的菜充數。嘴上這樣說着王瞎子真的就跑到地裏左挑右選的砍了十幾顆蓮花白。王瞎子砍菜的目的不是拿去賣錢而是自己受用。種菜的人看到王瞎子的心不大,也就不加干涉隨他的便。反正你只有一個人能喫得了多少。夏季種絲瓜南瓜了,種菜的人還要主動地送幾個過去,權當是租金吧。

有人或許會問,就憑几顆蔬菜能夠維持生活。當然不是。王瞎子自有他掙錢的門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學來的,王瞎子在鎮上場口邊的黃桷樹底下支了一隻小馬紮專門給人看相看風水。每逢三六九趕場,黃桷樹下總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坐到他的面前規規矩矩的任他端詳面相由他細說掌紋。儘管王瞎子眼睛不太好使,儘管王瞎子的眼角總掛着一粒眼屎,儘管王瞎子說話的時候嘴角上要冒出白色的唾液,讓人不由自主地就要產生齷齪的感覺,但人們還是一個個地要掏腰包要給錢。這些年農村人口袋裏的錢也多起來了,農村人有錢了就要蓋房子。新修也好翻舊也罷,哪家哪戶都要專門邀請王瞎子過去把把脈。就連鎮上那個有着二級資質的建築公司也在暗中把王瞎子當作顧問使用。有了新的建築業務,不管多遠,還要專門把四個圈圈的奧迪開到村裏請王瞎子出山鎮邪壓陣。逢到這樣的時候,王瞎子就挎着一個帆布包一顛一顛的跑到現場,然後從挎包裏拿出一個紅布包着的薑黃色的羅盤在那裏走上一遭唸叨一陣。至於羅盤上顯示的什麼嘴巴里唸叨的什麼沒人計較,反正事情一完就有人給錢。一般人家三百五百,大戶人家一千兩千,建築公司給的就是一整扎一整扎的了。時間一長,知名度就高。背地裏人們叫他王瞎子,當着麪人們稱呼他爲王老師,鎮外的人則稱呼他爲王半仙了。

鎮裏邊對王瞎子這種帶有封建迷信色彩的活動其實從來也沒有干涉過。你搞你的封建迷信,我搞我的經濟發展。你自食其力不找我的麻煩,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見。王瞎子與鎮裏產生矛盾是起於一件城管方面的小事。縣裏要創建衛生城市,鎮裏要當衛生模範,你那個黃桷樹底下的算命攤子實在太扎眼了,外邊來的人和車一進鎮裏第一眼就看見一個“半仙”的招牌,你這不是成心與鎮上過不去嗎。鎮黨委書記劉子良對鎮長馬儒昕說創衛工作不能留死角,黃桷樹底下也要清理乾淨。馬儒昕就給分管城管和創衛的副鎮長李家林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那個封建迷信的算命攤子取締了。李家林辦事雷厲風行,帶着人馬立即就對黃桷樹周邊進行了掃蕩。王瞎子的“半仙”招牌以及那一隻可以收折起來的小馬紮就連同其他人的燒烤爐子串串香鍋竈一道進了鎮政府後院那間閒置的車庫。

說實話,一張二尺來長破抹布似的招牌和一隻小馬紮管不了幾個錢。對王瞎子來說經濟損失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黃桷樹底下不讓擺了他也完全可以換一個地方把攤子轉移到背街小巷去,甚至於他可以足不出戶就在村裏自己那個破屋裏喝茶,也會有人要找上門去的。

燒烤爐子和串串香鍋竈的主人找到李家林一個勁地陪笑臉承認錯誤,千方百計要把被沒收的東西拿回去。王瞎子不是這樣。王瞎子找到李家林的時候一點沒有承認錯誤的意思不說還底氣十足地要李家林給他說清楚爲什麼平白無故地收他的東西。

李家林一聽就火了。你狗日的喫屎的還跑到屙屎的頭上去了!你狗日的就算真的是個神仙老子今天也要煞一煞你的妖氣。於是李家林就將桌子一拍道:“王瞎子你給我聽好了,你狗日的佔道經營非法經營,大搞封建迷信活動,老子不僅要沒收你的東西還要罰你的款。你自己算一算吧,這麼多年了,你的非法所得到底有多少,罰你十萬不會冤枉吧。”

王瞎子心裏本來也有點虛,看到李家林的態度強硬他就知道東西是要不回來了,他也知道李家林要罰款的說法有嚇人的味道。王瞎子知道神仙歸神仙土地歸土地的道理,再厲害的神仙也不能得罪土地菩薩。於是王瞎子轉身就朝門外走。但是走到門口的時候王瞎子回頭狠狠地盯了一眼李家林之後又狠狠地丟了一句話:“你狗日的不出三天就要遭抱應!”

當時在李家林辦公室外邊有鎮政府辦公室的朱主任和好幾個來辦事的羣衆都聽到了王瞎子的咒語。

王瞎子的這個咒語其實只是一句氣話,一句發泄心中不滿的話。李家林聽得清清楚楚但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李家林被羣衆咒罵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比這還厲害還惡毒的他都聽過。當時聽到這句咒語的朱主任也沒在意。鎮政府裏邊成天面對的就是各種各樣的羣衆,哭聲叫聲罵聲什麼都有,不值得大驚小怪。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王瞎子說這話之後的第三天,李家林果然就出事了。

李家林的家住在城裏。按照規定不是週末他不應該回城。但李家林分管着城管。城管有一臺專用工作車,實際上這臺車就成了李家林專用車。每天一下班李家林就要把車子開回家。這天快到下班的時候馬儒昕給李家林打了一個電話,說是鎮裏有一個接待,讓李家林一起參加。坐到酒桌上李家林沒能控制住自己就多喝了兩杯。等到接待一完,李家林開着車子就上了高速路。結果是還沒開出二里地就鑽進了前面一臺大貨車的屁股裏。好在只是把一隻腳杆整斷了沒傷及性命。

鎮裏朱主任在安排完了如何照顧李家林以及如何將李家林手裏的工作轉到臨時負責的其他副鎮長身上的時候,突然之間就想起了王瞎子在李家林辦公室外邊說的那一句話。掐着指頭一算,不多不少正好三天。朱主任就把這個話在私底下當笑話給傳了出去。這麼着一個傳兩個兩個傳三個的沒幾天時間整個鎮機關都知道了。鎮機關的人回到家裏也把它當笑話講。當時在場的那幾個聽到王瞎子咒罵的羣衆也跟着呼應。大夥兒不管真的假的一下子就把王瞎子整成了一個焦點人物熱點人物。在醫院裏的李家林反而還有了被人遺忘的意思。即使有人提起李家林李副鎮長來那口氣那神態反而是在突出和強調王瞎子。一時間“金口玉牙”、“王神仙”、“王半仙”的名聲大振,弄得王瞎子神祕莫測、高深莫測。

李家林在醫院裏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李家林的工作得有人接着做。接替李家林城管工作的是另一個副鎮長張成玉。張成玉是個女領導,王瞎子聽到這個消息立馬就找到張成玉繼續要他的東西。張成玉本來不打算多管閒事,一塊破布招牌一支馬紮還給他算了。可轉念一想,人家李家林沒收的東西我憑什麼擅自處理呢,我這裏充好人把東西還了李家林怎麼看怎麼想呢。李家林不會對我產生什麼想法和看法吧。於是張成玉就來了一個拖延戰術。

張成玉說:“王老師你彆着急,李鎮長很快就會出院的。等他出院的時候我給他做做工作。不就一塊招牌一支馬紮嗎,又不是天大的事情。沒問題的。”

王瞎子對張成玉的回答很不滿意但又沒辦法。離開張成玉辦公室的時候嘴巴里就嘀咕:“象你這樣當官的,生個娃兒都沒屁眼兒。”

張成玉不怕咒罵。張成玉的兒子都五歲了。可張成玉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之後沒幾天自己的兒子就得了一個怪病,開始是成天叫喚屁股癢,接着沒幾天屁股喊痛,再過幾天屁股就開始流濃。弄到醫院一檢查,痔瘡。一個五歲的孩子會得痔瘡,真是奇了怪了,連醫生都感到意外。

把張成玉兒子患痔瘡這件事情與王瞎子聯繫在一起的不是別人而是張成玉自己。張成玉與丈夫的屁股都很乾淨,上溯三代也找不出患痔瘡的人。張成玉對兒子患痔瘡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兩口子睡在一起的時候張成玉就將王瞎子的嘀咕告訴了丈夫。當然,張成玉告訴丈夫的時候也把王瞎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張成玉說是說了罵是罵了,內心裏並沒真正在意這個事兒。但張成玉的丈夫是個炮筒子,第二天就跑去找到王瞎子把王瞎子罵了個血淋狗頭。如果不是有人相勸,張成玉的丈夫很有可能要狠狠地把王瞎子揍一頓。

然而,就是這麼一件有些牽強附會的事情在青龍鎮又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人們議論的是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麼會得痔瘡,人們奇怪的是王瞎子怎麼就那麼神奇。有好事者就請王瞎子喝酒喝茶。喝酒喝茶是表面現象,要掏王瞎子的底纔是真。三杯酒下肚王瞎子臉色紅潤起來的時候,一桌子的人就爭着問道:“王老師你可真是神了。說誰誰就倒黴。鎮裏那些當官的也真是活該有這樣的報應,誰叫他們平時裏對咱們一兇二惡的呢。”這個話其實只是引子。

“王老師啊,我們都很佩服你。你是咋個看出那李副鎮長三天就要遭抱應張副鎮長的孩子屁眼要出問題的呢。”這纔是人們想要知道的事情。

“哪裏哪裏,只是齙牙巴咬蝨子,遇巧而已。”王瞎子的架子還端起。

可等到第二個三杯下去以後,不用衆人催促提醒,王瞎子自己就開始道真諦了。

“不是我有那個能耐能夠讓李副鎮長出車禍讓張副鎮長的兒子長痔瘡,問題出在他們自己身上。”

看到衆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王瞎子呷一口杯裏的酒繼續說:“你們都去過他們的辦公室吧,你們發現他們那辦公室有什麼問題沒有!”

看到衆人一起搖頭,王瞎子就斬釘截鐵地說:“他們辦公室的風水不對!”

衆人於是更加好奇地問:“王老師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他們辦公室的風水怎麼不對了。”

王瞎子輕蔑地掃了一眼在坐諸位:“說多了你們也不懂。他們那個辦公桌安置的方位不對。辦公桌面對辦公室的門口,辦公桌的後面是一把旋轉靠背椅,靠背椅的後面是一面落地的玻璃牆是吧。這個樣子表面看起來很大氣很時髦,其實是犯了大忌。前有缺口後無靠山,不出問題纔怪哩。”

王瞎子這一番有些深不可測又通俗易懂的話讓在場的人都喫了一驚。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半信半疑。爲了證明自己不是胡說,王瞎子最後加重語氣補充一句:“不信你們就等着看吧,說不準什麼時候也將有一場災禍降臨到唐副鎮長和雷副鎮長的頭上,因爲他們辦公室裏的情形與李副鎮長和張副鎮長是一樣的。”

王瞎子這裏信口開河地一陣聒噪,當天下午就有人跑到鎮裏去查看,他們要看看王瞎子所言是否屬實,唐副鎮長和雷副鎮長的辦公室是否真的與李副鎮長和張副鎮長一樣。

前來參觀的人挨着個兒把四個副鎮長的辦公室查看一番之後就站在辦公樓的走廊裏竊竊私語指指點點。開始的時候唐副鎮長和雷副鎮長沒太在意,等到二人聽清楚人們議論的內容之後兩個人的後背上都沁出了半截冷汗。

“什麼什麼,你們給我把話說清楚1”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從辦公桌後邊衝了出來。

參觀者中有嘴快的就如此這般地將王瞎子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兩位副鎮長。面對着一雙雙好奇關心與幸災樂禍的眼睛,兩位副鎮長几乎是同時作出了反應:“王瞎子的話你們也信!純粹的封建迷信打胡亂說而已。”

話雖然是這樣說了,但從第二天開始,唐副鎮長就藉口下村社檢查工作一走就是五六天。回到鎮上以後唐副鎮長就在自己分管的農經站找了一張桌子與農經站的站長呆在一個屋裏,劉子良書記和馬儒昕鎮長有事找他的時候只能用電話聯繫。有羣衆找他辦事的時候也只能跑到農經站去找他。而分管企業的雷副鎮長則將辦公室鎖上之後一屁股跑到了鎮政府對面的建築公司。建築公司的黃總長期不在公司辦公。雷副鎮長就讓公司的人把黃總的辦公室打開自己坐了進去。

黨委書記劉子良和鎮長馬儒昕不知究裏,問起來的時候二人也都支支吾吾的避開話題不敢明說。如果不是朱主任將實情透露給兩位黨政一把手,這個蓋子不知還要捂多久。

朱主任剛剛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劉子良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真是他媽的聞所未聞的奇談怪論。他們兩個傢伙這副鎮長還當不當啦。不當啦就明說就他媽的打個辭職報告上來,老子立馬就批,老子立馬就召開人代會另選他人。”

馬儒昕鎮長也將桌子一拍:“叫派出所立馬抓人,把那狗日的王瞎子關起來再說。封建迷信、無事生非、造謠惑衆,哪一條都可以關他狗日的幾年。”

然而,着急歸着急冒火歸冒火,事情還得解決。唐副鎮長和雷副鎮長既不主動提出辭職也沒有消極怠工影響工作,他們份內的工作照樣幹得好好的。劉子良馬儒昕也奈何他們不得。你說他們有封建迷信思想你說他們意志不堅定你說他們這樣做有損領導幹部形象,可他們並沒有說是受了王瞎子的影響呀,他們在基層辦公更加接近羣衆這理由也說得過去呀。

這麼着相持幾天之後朱主任就想了一個辦法。

鎮裏辦公樓的改造維修是早就提到日程上的,只不過一時資金緊張沒有安排而已。朱主任說:“幾位副鎮長辦公室裏的落地玻璃窗早就有些破損了,從安全和美觀的角度上講都應該進行改造了。不如趁着這個資金寬鬆的時候一塊兒搞了吧。”

朱主任的建議得到了馬儒昕鎮長的認可。劉子良在馬儒昕認可的前提下也同意將四個副鎮長的辦公室進行改造。於是在兩個月之後,伴隨着整個辦公樓的維修,四個副鎮長的辦公室都得到了改造。改造的結果是將那一面落地大窗全部換掉,整個牆壁用頁岩磚封死。在工程進行中,建築隊的人提出留一個窗戶,可朱主任堅持說不用。朱主任說屋裏的照明線路也進行了改造,四面八方都有光源,用不着擔心哪個領導在裏邊看不到東西。

這是朱主任對建築隊的人說的話。其實朱主任在說這個話之前與王瞎子有過一次交談。

朱主任說:“王老師你可真是個人物,你隨口一句話咱鎮裏就引起了高度重視。你說吧,那面牆壁應該整成啥樣?”

王瞎子說:“我哪有那樣能耐呀。我的話只是胡說當不得真的。那牆壁究竟應該整成啥樣我也說球不清楚。我只是覺得要象一座山一樣不透風不漏水纔好。”

有人或許會問,那王瞎子不是被派出所抓起來了嗎。是的,王瞎子是被派出所抓了,但抓進去不到二十四小時又放出來了。王瞎子在派出所里根本就不理會民警的詢問,只是一個勁說他要見鎮裏的劉書記。

劉子良來到派出所之後還沒開口說話,王瞎子反客爲主先問了起來。

“這一晃劉書記來咱們鎮當領導也有十年了吧。”

劉子良喫不準對方的意思沒有貿然回答。

“我記得你剛從縣上下來的時候當的是鎮長。”

劉子良感覺對方沒有惡意就點頭認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一塊兒從縣裏下來的五個年輕幹部都回去了吧。有兩個經過基層的鍛鍊還成了副縣長了哩。不僅如此,咱全縣十六個鄉鎮找不出一個象你一樣當了十年鄉鎮一把手的人了吧。”

王瞎子的這一番話真是戳到了劉子良的要害。

十年前,劉子良以培養對象的身份從縣機關來到青龍鎮。論工作能力和政績他都不會輸給別人。眼看着一起下來的人都回了縣裏,都有所進步,劉子良心裏也發慌。換屆的時候劉子良也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報告給了有關部門和相關領導。可領導老是安慰他說你做出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你現在的位置也相當重要。一個鎮管着兩萬多人,是全縣的封疆大吏,相當於大軍區的司令。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領導越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說,劉子良心裏就越是發慌。我他媽的什麼時候纔有出頭之日呢。

看到劉子良猶豫,王瞎子試探着說:“劉書記其實前程遠大着哩,只是……”

王瞎子這樣故意的一停頓,劉子良眼角的肌肉就跟着顫動了一下。

王瞎子不僅是停頓下來賣了一個關子,同時還“唉”地來了一聲嘆息。這一下劉子良的神經就完全被他撥動了。

劉子良說:“老王你這是咋的啦,咱倆又不是不認識的人。有什麼話你就明說吧。”

王瞎子裝模作樣地把劉子良的臉端詳好一陣之後纔開口說道:“劉書記啊,我是個搞封建迷信的人。我現在都被你們抓起來關起來了。這一關要關多久我也不知道。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就明白地告訴你吧。你這個人不是一般的人,青龍鎮不是你長期呆的地方。爲啥一呆就是十年呢。這裏邊有個講究。用我們的行話來說叫做白虎星抬頭,北斗星無光。”

劉子良被王瞎子說得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就將手一揚止住王瞎子的嘮叨:“老王,你別跟我說得太深奧,太深奧了我也不懂。你就明說有什麼問題吧。”

王瞎子將面前的桌子一拍:“好,劉書記真是痛快。”

於是王瞎子就壓低嗓音將嘴巴湊到劉子良耳朵邊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道出了玄機。王瞎子的話一說完,劉子良的臉已經拉得老長老長。劉子良說:“你說這些難道不怕罪上加罪,再多關你幾年!”

派出所所長送劉子良到門口的時候,劉子良猶豫了一會兒說:“還是放了吧,我看他那個樣子也翻不了天。”

按照王瞎子的說法,劉子良仕途受阻的原因並不在主觀而在客觀,這個客觀不在上面而在下面。這個下面不在別處而在青龍鎮。說得準確一點就是青龍鎮鎮政府那一棟三層高的辦公樓。辦公樓的問題不在於它老、不在於它舊,而在於它矮。區區三層。加上基座也不過十來米高。而鎮政府辦公樓對面相隔僅僅一條馬路的建築公司的辦公樓卻有五層超過鎮政府一大截。這就是王瞎子所說的白虎星抬頭,北斗星無光。你劉子良不是鎮裏的一把手嗎,白虎星壓着你,你再怎麼能耐也別想有出頭之日。包括你青龍鎮的所有幹部要想有更大的出息,三個字:不可能!

劉子良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怎麼會輕易地就被你王瞎子忽悠呢。但是劉子良在並不相信的同時又對心中的那個影子揮之不去。暗地裏劉子良一個人從三樓樓梯口那個天窗鑽到了樓頂的平臺上,他要實地考查一下王瞎子所說的是否屬實。

站在平臺上,劉子良藉助女兒牆的水平面彎下腰去瞄了好一陣子。水平方向看過去正好與對面建築公司辦公樓三樓的窗臺一般高。關於風水方面的事情劉子良是個門外漢,但他抬起頭來就覺得腰桿伸不太直,就有一種壓抑感向他迎面撲來。這個時候天上的太陽正好掠過對面的屋頂,巨大的陰影將鎮政府的辦公樓完全覆蓋。隨着光影的移動,劉子良感到有一隻蒼鷹向自己撲了過來,全身禁不住一陣陣發冷。

沒過幾天,也就是包括四個副鎮長辦公室在內的改造工程剛剛完工建築隊的工程款還沒有結算,劉子良就在鎮里黨政辦公會上提出了鎮政府辦公樓二期改造的問題。劉子良提出的理由是現在鎮裏的人多了部門也多了,原來的辦公室早就不夠用了。鎮裏一時又拿不出更多的錢來易地新修,只能在原來的基礎上增高擴建。爲了搞好二期改造工作,鎮裏專門成立了一個領導小組。領導小組掛帥的組長是劉子良,副組長是馬儒昕,成員是鎮裏各部門的負責人。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領導小組設了一個顧問,這個顧問就是“王半仙”王瞎子。

在聘請王瞎子擔任領導小組顧問的問題上,劉子良與馬儒昕事前作了溝通。

劉子良說:“你我都是建築方面的外行,咱們領導小組裏還得找一個真正懂行的人才行。”

馬儒昕說:“是呀。在原來三層的基礎上新加兩層,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建築公司裏工程師有好幾個,你看找誰好呢。”

劉子良說:”建築公司的人不太好使,老跟政府這邊唱對臺戲。“

馬儒昕說:“那咱們多花點錢請設計院的人如何。”

劉子良說:“我看王瞎子這個人還有些道道。他那一套其實也不完全就是封建迷信。”

馬儒昕沒聽明白:“王瞎子也懂建築?”

劉子良說:“你不知道建築公司每一次開工都請他去鎮邪壓陣呀!”

馬儒昕在黨政會上對王瞎子當顧問的事不持態度,其他人也沒反對,劉子良的建議就算通過了。

等到確定圖紙正式開工之前,王瞎子王顧問就做了一件事情。他端着那個薑黃色的羅盤在樓頂上一陣轉悠,然後將最高一層的層高由原來的三米改成了三米八。方案報到劉子良那裏的時候劉子良親自去了樓頂,一陣測試下來,工程完成之後鎮政府辦公樓比對面建築公司的辦公樓還要高出五十釐米。

方案定下來接着就是施工。在施工的問題上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自打青龍鎮建築公司成立以來,鎮政府這邊所有的工程項目都由建築公司承建,就連下水道不通水管改造這樣的小事都是建築公司派人,包括一期改造的四個副鎮長辦公室在內都是如此。這一次鎮政府二期改造項目不找建築公司而另請他人了,公司黃總的臉上就掛不住了。黃總專門從外地趕回來約見了劉子良和馬儒昕。

見面第一句話黃總就挖苦道:“兩位領導現在財大氣粗沒把我們放在眼裏了。”

馬儒昕悶起不開腔。劉子良雖然有些尷尬但還沉得住氣。

劉子良說:“老黃你別多心。不是我們財大氣粗了,而是我們越來越窮了。不是我們瞧不上你了而是我們沒臉見你了。你想吧,這麼些年鎮裏哪一個項目不是麻煩你們公司的呢。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我們還是懂的。可這麼多年了鎮裏什麼時候寬裕過,到現在不也還欠着公司一屁股債嗎。再說了,這一回的二期改造工程就是加個層,總造價也不過百萬,這對公司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如果老黃你覺得無所謂的話我們馬上可以把工程轉過來由你們來搞。不過這個工程款我不敢保證什麼時候能夠給你,這要看馬鎮長什麼時候有錢。馬鎮長你說是不是這樣嘛。”

馬儒昕馬鎮長當然只能附和稱是。

黃總看到劉子良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知道大勢已去無法挽回也只好作罷。

但是,青龍鎮這一畝三分地的事哪裏保得住密呢。黃老總回頭就知道了鎮裏所謂二期改造工程的真實意圖,也知道了王瞎子當顧問改圖紙的事。哼,給老子來這一套。這個黃總本來也是個有講究的人。他可以容忍鎮政府的芝麻綠豆工程流於他人之手,但決不容忍有人要壓他的風水。公司辦公樓是建築公司的發祥之地,就象誰家的祖墳一樣是動不得的。於是三下五除二,黃總讓他手下的人在自己辦公樓的樓頂正中突擊性的修了一個一米二高的池子。池子裏不養魚不養蝦養了一隻五斤多重的老烏龜。取的是千年王八萬年龜的意思,看你誰能壓得住我。

這個事兒同樣的很快就傳到了對面。馬儒昕只覺得好笑。劉子良想發作卻找不到由頭。王瞎子王顧問知道以後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不幾天鎮政府辦公樓的頂上出現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建築物。一根三米高的象旗杆不是旗杆象避雷針不是避雷針的鐵管子聳立在那裏。鐵管子的頂端有一個小洞,小洞裏套着一個鐵環,鐵環上繫着一根拇指粗的鐵鏈,鐵鏈的尾部吊着一個玉米形狀一頭大一頭小的鐵杵。衆人不解。王瞎子搖着一柄芭蕉扇抑揚頓挫地念道:“姜太公坐鎮渭水河,專釣千年王八萬年龜!”

劉子良聞言不敢大笑只能竊喜。

不久之後恰逢換屆,劉子良離開青龍鎮去縣裏當了某局的局長。

劉子良臨走之前以有“專業特長”爲由將王瞎子調進鎮文化站當了一名文化專幹,專門負責全鎮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收集和保護。

(圖片來自於網絡)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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