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中國醫生現在就處於一種從神殿往下墜落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裏,起到主要推手的也是當初那些把醫生強行推上神殿的人。

來源:醫脈通

作者:陳陳

本文爲作者授權醫脈通發佈,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一個醫學生修完多年的本科,再進行深造,完成碩士甚至是博士教育,畢業之後走出校門,走上工作崗位,如果你問他最核心的需求是什麼?

可能收到的感性回答是:解除病人身上的疾苦,爲全人類的健康貢獻自己的力量。

感性的回答往往可以佔據道德的高地,讓他人無法從此層面進行批評,也可以很好地展現出自己的高尚。

但是,理性或者誠實的回答其實是:體面生活。

體面生活應是醫學生的信仰

想要體面生活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學習多年,困難和收穫並存,雖然說一些高尚的話容易,但是這並不管用,因爲高尚的話帶不來個人生活的進步,甚至有時會讓人覺得虛僞,畢竟在古代,就有“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有些話很殘酷,但也足夠真實,可是很多人都不喜歡聽,寧願矇在鼓裏,都不願意接受事實,這對於社會大衆媒體下的閱讀者來說尤其如此。

比如很多人都希望中國的醫療多快又好,而且價格公道便宜,放眼世界,這本身並不現實。即使對於發達國家,想要實現這種醫療願望就很困難,況且中國還是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有着世界上最多的貧困人口。可是很多人都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常抱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這種幻想不僅會傷害了自己,也讓醫生面臨着指責。

同樣,對於醫學生或者醫生來說,如果你問他最核心的需求是什麼,他的回答也往往並不誠實。不可否認,醫療中確確實實有一些人有着崇高的理想追求,比如林巧稚、吳孟超等老一輩先生們,但是對於大多數醫生來說,獲得更好的生存條件或許纔有着更大的學習動力。

醫生不敢公開承認自己的核心需求,在大衆媒體面前說一些偉大的話很容易,但是這並不是真實的回答,也掩蓋了內心的真實想法。儒家文化下的人們有一個很大的性格特點,心裏想的是A,但說出來的卻成了B,而同爲炎黃子孫的香港人則不同,如果你問他們爲什麼要學醫,他們的第一回答往往是喜歡,但喜歡背後的動力則源於香港醫生的高收入。

香港醫生的收入到底有多高?簡單點來說,他們一個住院醫生的月收入可能抵得上中國大陸一個三甲醫院主治醫生的年收入。或許這也是爲什麼每年到了高考季,很多香港學生擠破腦袋都想獲得一份進入醫學院的通知書。

未來有保障,畢業之後進入醫院掙得的薪金足夠讓自己體面地活下去,是很多醫學生的理想,而這對於中國的醫學生來說猶然如此。可是想要讓社會接受這個觀點並不容易,大多數人,當然主要是非醫療從業者,他們都不太喜歡這麼直言不諱地真實回答。在一些人的認知觀裏,這樣的回答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一種不好的風氣,會讓醫院以及醫生都向錢看,掉進錢的陷阱裏,進而對於醫學本身存在的含義就模糊起來。這種情況並非不存在,在一些莆田系醫院裏,過之而不及。

中國醫生最想要的是什麼?這個答案你一定也想過

圖源:攝圖網

可這並不代表着大多數醫院,也無法代表醫療行業的大多數從醫者。雖然體面生活是很多醫務工作者的正當訴求,可他們在表達的時候也不會說出來,因爲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知道,這種當下的訴求往往和現存的醫療環境以及體系格格不入。所以爲了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大都不會把這種訴求拋到檯面上來。

中國醫生爲什麼難當?

當然在中國,大多數醫生到了一定的階段之後生活並不成問題。他們其中做得好的,甚至可以比肩當地的高收入者。可在時間跨度上要很長,而且也只是極少數醫生;大部分醫生,窮其一生,也只是箇中產,可即使是個中產,也並不意味着醫生這個行業好當。

實際上,中國的醫生很難當,這種難當主要有三個因素:

第一,在現行醫學教育下,想成爲一名醫生已經不再是一件簡單的事。除了最基本的五年醫學本科教育以外,還有着規培、研究生、甚至是博士教育。無論醫學生選擇哪一種教育方式,都對應着相應的年限,這種年限規定讓醫學生在這段時間裏要面臨着不僅僅是學業上的沉重,還有遙遙無期的結業考試、畢業考試以及規培考試。但這些,只是成爲一名合格醫生的基本條件。

第二,即使成爲了一名醫生,也會發現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比如,爲什麼藥佔比要嚴格控制?這種藥對病人明明很好,但爲什麼醫院就是沒有?很多事情看似都能很好地解決,但卻往往無解。這種無解會給當事醫生一種潰敗感和無力感,尤其是對於那些剛進入臨牀不久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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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攝圖網

第三,則是醫患之間的關係。醫患之間關係的惡劣,雖然一方面要歸咎於部分醫生的不負責任,但也不能否認,對於多數醫患矛盾,病人以及這個社會其實都負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只不過在法理層面,矛盾必須要具體化,甚至在某些時候需要特定的兩個對象才能夠得以讓矛盾存在,所以醫(醫務人員)與患(患者以及家屬)就成了這兩個特定的對象。醫患矛盾讓中國的醫生更加迷茫,“我明明是救他的,但我卻要想方設法地防患他”成爲了很多醫生的潛意識。這種意識主導了醫務人員的行爲,讓本該是同一條船上的兩個人羣成爲了互相防備的對立面,這種對立面成爲了中國醫生難當因素中最主要,也是最關鍵的部分,即“醫患之間的互不信任”。

醫學侷限性不應成爲醫生難當的緣由

在2000年之前,醫學發展本身還有着較多的侷限性,對於部分疾病的認知我們還處於摸索階段。可與之相對應的是,之前的醫生並不難當,當然這種不難當並不是說成爲一名醫生變成了一件簡單的事,而是在正面階段,人與人尤其是醫患之間,無論是在醫治階段,還是其他場合,他們並不會設防彼此。患者相信醫生的醫術,醫生相信患者只是來看病,而非在醫治不好或者其他情況下對自己破口大罵或大打出手,甚至有時傷及所命。

當然,人們會說,之前經濟不發達、醫療信息不對稱,醫生說什麼就是什麼,開什麼藥患者就喫什麼藥。現在不同了,遇到不懂的,上網一查便可知,醫生想要繼續和過去一樣“忽悠”病人不可能了。這種說法看似很有道理,但卻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常識,便是醫療衛生長官專門爲醫療系統設置的監督系統以及醫生在數十年求學生涯中所形成的醫學自律。

醫學的發展整體是在向前,人們的平均壽命也是一年高過一年,如果有人否定其中醫生的作用,那就像人們在否定飢餓時通過食用食物不能夠加以緩解一樣。但即使如此,醫學本身也有着諸多的侷限性,尤其在慢性病和腫瘤方面,現代醫學可能再發展幾十年也不能夠讓其得到痊癒。

醫學有侷限性,當下的人們對待本身或者親屬所患之病往往有着超過醫學能力範圍之內的“幻想”,而他們對於疾病認知的不足甚至欠缺和對醫生有着過度的期望值,又會把醫生神聖化,這種神聖化在非典時期表現得最爲明顯。但造神的過程其實就是在毀滅神本身,而中國醫生現在就處於一種從神殿往下墜落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裏,起到主要推手的也是當初那些把醫生強行推上神殿的人。不信的話,你去臨牀看一下,那些一口一個誇你的患者,其實往往是矛盾的產生地和根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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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攝圖網

從整個社會的角度出發,醫生作爲一個職業,他們一定是神聖的,但是這種神聖又會變成道德指責層面的武器,再差一些可能會演變成辱罵、暴力、血腥等。如果一個人真正把醫生看成了能夠逆天改變的菩薩,那麼等待這個菩薩下場的可能就是死亡了。

而從醫生的角度來說,醫生作爲一個職業,和萬千職業雖然有所差別,但在生活層面上也不過是“養家餬口”這四個字。如果一個醫生連養家餬口都困難,你和他說道德、奉獻、高尚等字眼,他一定會覺得你虛僞無比。而恰巧的是,在我們當下這個環境裏面,就有很多人喜歡把這些字眼強行加在醫生頭上,而在有關部門和媒體的引導層面裏又不能夠意識到這個問題,社會也不支持,如此一來,除了醫生不願意接受這些美稱之外(畢竟這些美稱並沒有帶來實際性的收入),整個社會其實都是擁抱的。

我們習慣給某個人戴高帽子,有時並不是因爲這個帽子適合他,而是因爲這個帽子下面意味着更多的東西。對於醫生而言,這個被戴上的帽子下面包含着什麼,我們不需要去明說,看看這幾年人們是怎麼對待醫生,在潛意識裏怎麼認爲醫生的便可知一二。

在臨牀待得越久,越害怕。這種害怕更多的表現在如何從自身上杜絕風險的發生。剛下臨牀的青年醫生,往往不知道這個行情,覺得自己穿上一身白大褂很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是在經歷了幾次事情之後會變得乖巧很多。

我剛下臨牀的時候,主任告訴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學會保護自己。我讀研之後,導師告訴我的第一句話還是這句。在這一點上,全中國的醫生幾乎達成了一個百分之百的共識。

雖然醫生難當,但醫生作爲一個職業並不會缺乏後繼者,最差不過是本該學醫的優秀學生從事了其他行業。我們都渴望獲得更好的醫療體驗,可如果後繼者們都不再優秀,那對於整個社會而言其實意味着更大的風險。

如何讓優秀的學子自願進入到醫學領域,方法其實並不困難,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宣傳學醫的好處,只需要讓現在還是醫生的這羣人不再覺得從醫過程是一件困難的事就足夠了。我們聽過紅二代、官二代、富二代,爲什麼很少有醫二代,我們不僅應該去反省,更應該去改變導致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

中國醫生最想要的是什麼?這個答案你一定也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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