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需要有點精神的。

我案頭常放幾件古器物,多數能用,喝茶、飲酒、焚香,多數是宋朝的。盤桓久了,看到窗前明月,知道今月曾經照古人,會問:“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晨讀|馮唐:美好之物

一盞。北宋建窯兔毫盞,撇口,直徑約十釐米,盞色青黑,兔毫條達,盞底修足工整,盞外近底處有垂釉和釉珠。一罐。宋金鈞窯雙耳罐,內壁滿釉,底足不施釉。一印。宋羊鈕白玉印,微沁,兩釐米乘一釐米見方。宋代喜歡用玉雕羊,雕工極細,羊神態自若,面部由多個棱面組成,體現宋代動物玉雕的特色。

很難用語言形容這一盞、一罐、一印的美。我一直認爲,文學首要的追求是求真,探索人性中的無盡光明與黑暗。真正的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在真正的美面前,文字常常乏力。白居易說楊貴妃,“芙蓉如面柳如眉”。這麼多年過去了,白居易這句詩流傳下來了,我們還是不知道楊貴妃長的什麼樣子。

拿起青黑的建盞,喝一口當年春天摘的古樹生普,冷澀而後甘,山林的春天就在脣齒之間,“一杯落手浮輕黃,杯中萬里春風香”。插一枝蓮花到鈞窯罐,彷彿養一枝蓮花在小小天青色的水塘,“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作將來”。

明代嘉靖、萬曆年間的陳繼儒,在《太平清話》中列舉了一些東方文化中的通靈時間:“凡焚香、試茶、洗硯、鼓琴、校書、候月、聽雨、澆花、高臥、勘方、經行、負暄、釣魚、對畫、漱泉、支杖、禮佛、嘗酒、晏坐、翻經、看山、臨帖、刻竹、喂鶴,右皆一人獨享之樂。”

多花點時間在這些通靈的事兒,人容易有精神;多用些美器做這些通靈的事兒,人更容易有精神。草木一樣的姑娘、純美泛黃的舊書、一杯熱熱的茉莉花茶、一塊潤而不膩的玉……

和這些所有美好的未知一起,真實地存在着,我就會心安一點。

年輕的時候喜歡透過現象看本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常常將天地揣摩,希望終有一日妙理開,得大自在。

人慢慢長大,喜歡略過本質看現象,一日茶,一夜酒,一部毫不掩飾的小說,一次沒有目的的見面,一羣不談正經事的朋友,用美好的器物消磨必定留不住的時間。

所謂本質一直就在那裏,本一不二。(馮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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