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湖南益陽“網絡販嬰”調查)

人販駕駛的“保時捷”。受訪者供圖人販駕駛的“保時捷”。受訪者供圖

不同於常見的販賣嬰兒案,該團伙的孩子並非盜搶,他們是通過網絡聯繫,讓孕婦生產後,以“送養”名義將孩子售出,價格在4.5萬元至8萬元之間。日前,湖南警方打掉了這個販賣嬰兒團伙,目前已有45人落網,15名嬰兒被解救。

 曾在益陽現代兒童婦女醫院準備出售的男嬰。視頻截圖曾在益陽現代兒童婦女醫院準備出售的男嬰。視頻截圖

賣掉自己的孩子後,安薇有些後悔。她把得來的4.5萬元交給警方,希望能要回孩子。這名才20歲出頭的姑娘,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捲入一起網絡販嬰案中。

安薇居住在廣西南寧,因爲是非婚生育,所以在一年多前她在網上結識“可樂團夥”後,決定將親生骨肉出售。

“可樂”是一個網名,這個湖南籍“90後”女孩兒身材有些發胖,五官略顯清秀,很難讓人將其與販嬰聯繫在一起。

據警方公開通報,“可樂團夥”中,已有45人落網,15名嬰兒被解救。安薇說,她的孩子就在其中。

不同於常見的販賣嬰兒案,“可樂團夥”的孩子來源並非盜搶,他們通過網絡聯繫,讓孕婦生產後,以“送養”名義將孩子出手,價格在4.5萬元至8萬元之間。

“我當時並不想,在他們半推半就下賣了。”今年2月21日,安薇告訴記者,她當時只是想通過“可樂團夥”在外地生孩子,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的局面。

暗訪販嬰網絡

在日常生活中,“可樂”大部分時間要耗在電腦和手機上。她是“圓夢之家精英羣”的QQ羣主,羣裏最多時達900人。同時她還掌控幾個販嬰微信羣。

通過暗訪發現,QQ羣是“可樂”最初篩選客戶的平臺,裏面主要由買方與賣方構成,爲了區別身份,“可樂”會讓買方在網名前標註L,賣方標註S。遲遲拒絕標註字母的,疑似同行。

所謂賣方,多是新生嬰兒母親,或待生產女性。她們有的未婚先孕,有的是二胎或三胎,還有的並不知道孩子父親在哪。在不忍心做流產手術後,決定將孩子“送養”。

我國對於收養子女的要求非常嚴格,很多人並不符合法律規定。“可樂”在網絡販嬰界中名氣很大,所以這些女性在網絡上搜索有關信息,很多信息會指向她。

在QQ私聊中,“可樂”會先諮詢一些孕婦基本情況,然後再以高額回報洗腦,以此達到賣嬰目的。

一旦確定有人賣孩子後,“可樂”會在QQ羣中發佈相關信息,如“男嬰,45天”“女嬰,15天”。有時,“可樂”也會發布急需嬰兒的信息。記者調查得知,在“可樂團夥”中,他們更喜歡新出生嬰兒,時間越短,意味着風險係數越低。

至於更隱祕的信息,則要通過私下聊天。如果有人在羣裏公開問價,會遭到“可樂”斥責,屢次不改者,最終會被踢羣。

在QQ羣初步篩選後,“可樂”會有償邀請加入微信羣,價格從幾十塊到幾千元不等,因爲更加精確的信息與交易會在微信裏完成。

進入微信羣裏的客戶,會被“可樂”從QQ羣中刪除。加上微信後,“可樂”會讓買家發送一些證明材料,例如銀行卡賬戶餘額,以此判定客戶購買能力。

這些信息交流完畢後,“可樂”讓買家留下詳細需求,然後在賣家資源庫進行匹配。這個過程的時間有長有短,“可樂”從不會在羣裏透露交易信息。但有時候會發朋友圈,大致意思是,“又幫助別人家庭圓夢了”。

在這些微信羣中,隔三差五會有人主動退羣。知情人說,這多是完成買賣的客戶。也有的人因長期買不到孩子,會在羣裏發牢騷。

國內知名打拐志願者上官正義,就以暗訪身份潛伏在這些羣裏,兩年多來,他在網絡中觀察着“可樂”的瘋狂舉動。

“我接觸這麼多買賣嬰兒案件,這個最特殊。”上官正義分析道,“可樂”在整個環節中,承擔着聯繫買賣雙方中介的角色,再打着“送養”“收養”名義買賣。

“錢都是以營養費名義給的。”上官正義表示,“可樂”一夥人的法律風險防範意識很強,如果想徹底摧毀這個網絡,只能與“可樂”見面。

因爲有長達兩年的互動與溝通,上官正義與暗訪記者決定將“可樂”邀約出來。2018年6月16日,“可樂”發來消息:“剛出生健康男寶,有需要匹配的從速!在湖南益陽。”後來,她還發來嬰兒和產婦視頻。

“可樂”特別強調,如果買家與賣家匹配不成功,可退還雙倍車費。

人販子自稱不做缺德事

“選擇到益陽生產,是我們在這家醫院有關係,手續不復雜。”“可樂”開始說,讓到益陽和睦佳醫院,後來又換成益陽現代兒童婦女醫院。對於這個細節,“可樂”承認,兩家醫院同時安排着與買家見面,自己記混了。

2018年6月20日,上官正義與記者在益陽現代兒童婦女醫院附近一家茶社,見到了“可樂”。當天,天空下起大雨,被水淋溼衣服的“可樂”,毫不畏懼突然出現的陌生面孔。

網名爲“可樂”的人販。受訪者供圖網名爲“可樂”的人販。受訪者供圖

“我做這個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樂”透露,他們除在益陽有關係外,在株洲與長沙也有民營醫院深度合作。

據“可樂”介紹,很多賣家都要提前和他們約好,並專門從外地趕到湖南生產,這期間的住院、保姆費等都是“可樂團夥”負責。幾乎在兩三天內,都可以將嬰兒出售。

對“可樂”而言,最忌諱的是買賣雙方私下聯繫,所以他們不讓對方知道彼此的信息。

“後期家長想辦法找孩子怎麼辦?”記者問。

“國家是明令禁止買賣兒童的,後悔的話被抓的就是她,到時候受苦的是她自己,所以她肯定不會,你這邊更不能。”“可樂”說。

交談中,“可樂”深知法律對販賣嬰兒的懲處辦法,所以他們會讓賣方寫下一份《送養協議》,這份不合法的協議,由“可樂團夥”擬好,賣方一字不差地手抄一遍。

“可樂”稱,看完孩子、簽訂協議後,就可以付款領走了。他們這次在益陽出售的男童價格爲6萬元。

對於孩子後期的健康問題,“可樂”出示了一張益陽市新生兒疾病篩查中心出具的“新生兒疾病篩查查詢卡”,表示在半個月內孩子如果有任何問題,隨時找她,“寶寶和錢都可以退回來。”

被“可樂團夥”售賣的嬰兒,由於不合法,後期上戶口會變成難題。“可樂”表示,他們會提供一條龍服務。

也就是說,“可樂團夥”在售賣嬰兒的時候,還捆綁銷售出生證,總價超過10萬元。

依據“可樂”介紹,他們的主業是賣出生證,販嬰只是副業。爲證明自己,“可樂”還展示了一份其在湖南省紅十字婦幼醫院辦理的出生醫學記錄,並表示之前已辦理過多份。

另外,“可樂”將賣嬰行爲稱之“替人圓夢”。爲讓暗訪人員打消顧慮,“可樂”多次表示:“這是‘收養’,不是拐賣。”

讓人驚奇的是,“可樂”說自己不是缺德的人:“這輩子不做缺德事,我自己也有孩子。”

人、證分開銷售

2018年6月20日晚,在益陽現代兒童婦女醫院四樓7號房,“可樂”將要出售的男嬰靜靜躺在藍光保溫箱中。孩子母親身穿白底藍色條紋病號服,在牀上擺弄着手機,保姆在房間內忙裏忙外。

“黃疸有些高,烤烤就好了。”孩子母親說,自己是江西上饒人,老公是浙江溫州的,因兩人已經有個孩子,加上前些年老人生病欠款很多,所以才決定將孩子送出。

她選擇來益陽生孩子,主要是進了“可樂”的QQ羣后,慢慢被洗腦。她專門提醒,希望以後雙方都不要聯繫。

最開始,“可樂”說,孩子的媽媽名叫朱某勤,31歲,但她牀頭病歷卡上寫着王某明,顯示年齡已38歲。

見狀,“可樂”又說,這種事情不可能拿真實身份生產,“爲保護雙方隱私,當時隨便填了一個假名字。”不過,孩子媽媽身份證上顯示,她的確叫朱某勤。但在其他入院手續上,卻全是王某明。

後來記者發現,“可樂”做這單生意時,先讓朱某勤賣掉孩子,再利用她住院的便利,填寫王某明身份信息,用於給王某明辦理出生證。

“一整套資料,到了上戶口的地方,他什麼都不會問,就直接把戶口上了,因爲是正規醫院出來的。”“可樂”說,“爲什麼要和醫院有關係,因爲產婦和你們的信息肯定不是同一個,如果醫院沒有關係,他們不會給你發證。”

整個過程下來,朱某勤雖然知道連孩子帶證能賣到11萬元,但自己只得4萬元。不過,任何環節都不會出現朱的名字。

“可樂”坦言,此次交易要想拿到出生證,也得通過這種方式操作。6月20日晚,是朱某勤在醫院最後一晚,“可樂”看到上官正義問得有些多,便不耐煩起來。

她趴在牀邊椅子上,邊寫“收養協議”邊催促次日趕快交款。6月21日上午9點多,“可樂”和另一名女子來到病房。

上官正義先安排人到當地報警後,和記者在病房繼續與“可樂”僵持。這時,在“可樂”準備辦理出院手續時,朱某勤才首次抱了抱出生4天的孩子。

因爲遲遲沒付款,“可樂”說話開始急躁,她表示如果不想要,就馬上給別人。正在周旋時,警方到達現場。

面對警察的到來,“可樂”滿臉疑惑:“真的不是我,我是過來幫忙的,他們都是自願的,我只是過來牽個線而已,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這期間,狡猾的“可樂”還將販嬰用的工作手機,藏到自己貼身口袋中,以至於警方在現場搜尋了20多分鐘纔將其找到。

通過這個手機,警方將“可樂”的上線找到。她的上線是一名1990年出生的男子,日常出行駕駛的保時捷也被警方扣押。

其實,“可樂”真名肖某樂,湖南醴陵人。

通過半年多時間,警方現在已抓獲了45名犯罪嫌疑人,解救嬰兒15名。

“可樂團夥”被抓的事,在販嬰網絡圈引起軒然大波。半年多過去了,大家雖早就恢復了平靜,但他們仍在微信羣中,討論賣嬰和買嬰的有關細節。近日,還有羣成員發佈消息:“河北人在東北,說實話我想找個1歲左右的……” (文中安薇爲化名)

史建磊 本文來源:民主與法制時報 作者:李曉磊 責任編輯:史建磊_NBJ1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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