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据保存下来的唐代寺院收支文书记载,唐代的胡麻饼个头很大,一枚饼需要半升面粉,很像现今新疆地区流行的“馕”,还分为素胡饼、油胡饼和肉胡饼,多为寺院僧人和工匠的日常食物。没有粟特人的饼,或许就不会有长安城的胡饼。

《长安十二时辰》最近大火。开场闹市,剧组借以将观众们拉入长安城的红尘万丈的,不是张小敬念念不忘的水盆羊肉和火晶柿子,而是热腾腾的胡饼,而崔六郎的灵堂上,崔器含泪从侍从手中接过的也是胡饼。胡饼就这样低调地完成了“它”盛唐文化符号的责任。

又有多少人知道,不起眼的胡饼背后隐藏着许多故事呢?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唐朝开国者的血管里,一半留着的是鲜卑人的血,他们是天然的国际主义者,从一开始,就对保护国际贸易,促进文化交流有着极强的使命感。降伏西突厥后, 唐太宗对来自昭武九姓的使者说:“西突厥已降,商旅可行矣。”于是,“诸胡大悦”。这些粟特人从中亚出发,越过葱岭,散居西域、河西各地,带来的除了财富、货物、宗教,还有饮食。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在西安市北郊大明宫乡炕底寨村西北约 300 米处,在大明宫西北墙基外不远,成功挖掘了一千四百多年未被盗掘的北周的安伽墓。安伽是粟特人, 他去世仅两年,北周即告覆灭。在他的墓中,出土的最有价值的实物,就是现今陕西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安伽石塌。

在石榻的围屏上面分十二栏刻绘了粟特人的各种生活场景。其中,关于饮食,分明可以看见葡萄园中落座的宾主中,有人在拿刀预备切圆形的食物,那大概就是粟特人的饼吧,因为粟特人的日常食用最多的,就是麦面类、肉类和瓜果类。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没有粟特人的饼,或许就不会有长安城的胡饼。历史上出现的饼,和我们概念中的饼,似乎都不太一样,虽然也是成型的面食,如汤饼、炊饼、索饼,虽然也统称为“饼”,但其实是面片、馒头、馓子。大概是秦汉时期多用水磨或舂磨,磨出来的都是面糊,做什么面食都要等面糊干了再揉起来,因此叫法上也同出一源。汉代《释名》中有记:“饼,并也,溲面使合并也”。

直到西域石磨和干粉制面法传入中原,面食烹饪方式渐渐丰富,名称却并未更改。随着石磨的广泛应用,一种新的谣言悄然诞生——石磨磨成的面粉有毒,但此时的唐朝人还不必理会这种谣言,大可以美美地品尝胡饼。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胡饼是胡人传入的,又撒了胡麻的饼,不叫胡饼还能叫什么。不过汉唐时说的胡麻,其实是芝麻,和现在所说的胡麻油中的胡麻不同,现在的胡麻指的是亚麻中一种榨油用的亚种。据保存下来的唐代寺院收支文书记载,唐代的胡麻饼个头很大,一枚饼需要半升面粉,很像现今新疆地区流行的“馕”,还分为素胡饼、油胡饼和肉胡饼,多为寺院僧人和工匠的日常食物。

自玄宗以降,胡饼成为了豪绅名流的座上客。刘晏历仕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唐德宗四朝,主管财政,什么样的市面没见过。一次上早朝,闻见街边饼店的香味,食指大动,实在无法忍耐,就派人买来大快朵颐,还不忘进了宫跟同僚感慨:“实在是太香了。”他吃的应该是肉胡饼,因为他已经吃到两袖油汪汪了。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宋人写《唐语林》,专门记载了一种叫“古楼子”的吃食:在大个儿胡饼上布一斤羊肉,再撒上椒豉,入炉烤制羊肉半熟拿出。这“古楼子”便是肉胡饼的贵族吃法。日本和尚圆仁还以外来者的眼光见证了胡饼的风靡:“立春节,赐胡饼、寺粥。时行胡饼,俗家亦然”。唐高僧鉴真东渡日本时,准备“干胡饼两车”。鉴真六次东渡不成,却屡次遭难不死,说不定就是胡饼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士人多远庖厨,却不以自制胡饼为耻。白居易自己做了胡饼,还要高高兴兴的写信告诉友人:

“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寄与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辅兴是唐代长安坊市名,那里的胡饼十分有名。浸淫长安十数载的白居易,不再是被顾况奚落为“长安居,大不易”的外地人,而是一位深谙长安风物的达官显贵。他已经完全融入了人们梦中可望而不及的长安,胡饼就是最好的见证者。

《资治通鉴》载,安史兵变,唐玄宗仓皇逃离长安,前往蜀中的路上,缺衣少食,饥渴难耐,“日向中,上尤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本是最普通不过的民间吃食,却因摆在大唐最高权力者的餐桌上,而有了不一样的地位。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即便是素胡饼,也足以让普通人难以抗拒了。宋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里有这样一个故事,唐朝时的长安城内,有人用很低的价格买了一块低洼地,需要用碎石填平地面。他想了一个主意,请老妪在旁制饼,再请孩童们来游戏,只要有人能够用砖瓦投中低洼地中的纸标,他就请吃胡饼。这块地很快就被填平了。

胡饼也是四处云游的侠客们的爱物。唐人小说《虬髯客传》中说,李靖与名妓红佛相约夜奔,投宿在太原附近的灵石旅店,遇到了豪侠虬髯客。虬髯客称腹中饥饿,李靖便去买了胡饼请他。虬髯客豪迈地“抽腰间匕首,切肉共食”。肉被烤的滋滋冒油,滴入下方脆香的饼中,一匕首下去,合着“咔嗞”的声音切出适宜入口的大小,放入口中,肉香和麦香混合着温暖了侠客疲惫的肠胃。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太平广记》中国有载,中唐名将马燧还是一个穷小伙时,得罪了太原节帅,被千里追杀。逃亡途中没有干粮果腹,几饿毙于道中。可能是天命不绝,遇到一个自称“胡二姐”的女子,了解他的窘境后,便大方地打开包袱,送给了他一块熟肉,一枚胡饼。马燧靠着这些食物活下命来,发达后也找人打听过昔年的救命恩人,却遍寻不到,只好立庙常年祭祀。

一枚胡饼领一时风尚,总是要多出许多传说故事来,这可能是唐人特有的浪漫。《太平广记》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东平县尉李某在赴任途中,“夜投故城”,在店中碰到了熟人。本是他乡遇故知般的暖心开场,却在李某看到故人美貌的妻子郑氏后,变了味道。故人是卖胡饼为生的贫民老百姓,李某是仕途正好的县尉,不用多想,郑氏后来自然是姓了李。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几年后,李某携妻郑氏进京,又路过当年的小城。李某春风得意,“大会乡里饮宴”。到了需要上路的日子,郑氏百般推脱,李某还没发现不对劲,只是怜惜她多日辛苦,又多盘桓了两天。等到实在不能再拖,不料半途中郑氏忽然说自己肚子疼,一溜下马返身跑的飞快,李某和仆人在后面打马狂奔都没有追上。等又追回到故城,李某在城边小村的洞穴中找到的却是死去的牝狐尸体,脚上套着锦袜,旁边还有妻子郑氏的衣裙。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普普通通的胡饼,却和灵异神怪扯上了关系,也许便是因为“胡”。胡饼从胡地传来,常为胡人所制,而在唐人眼中,西域那边的人和物总透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色彩。所以,神仙精怪多是和胡饼捆绑出场,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新烤的胡饼实在是太香了。《酉阳杂俎》《北梦琐言》中都有夜做胡饼能招鬼的记载,比如陵州龙兴寺某夜寺僧十余吃煎饼时,有鬼怪“乞一煎饼”。古人相信饼能辟虫,也能招鬼,这背后的逻辑很值得玩味。

张小敬的胡饼才是长安城的国民美食

胡饼虽然“贵贱皆宜”,能诱鬼灵精怪,但却逐渐从历史记载中消失了。北宋初年,陶谷写《清异录》,专辟一目集输唐五代官宦贵族饮食,“饼”类不下十余种,却对胡饼只字未提,或许胡饼已经内化城中原饮食,又被发扬光大,衍生了许多品种出来吧。而陶谷也不能不承认彼时对西域美食的推崇——“贵人御馔,尽供胡食”,饆𫗩、奶酪等更为珍贵的西域美食在前,食胡饼最多只能算作是偶尔换一换口味。不过,若要选唐人饮食生活的代表,还是胡饼更得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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