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Vol. 466

我調解過的離婚糾紛案

2018年中國司法大數據研究院製作了一則關於2017年的離婚糾紛案數據。數據顯示，2017年全國法院審結離婚糾紛案件140餘萬件，原告的性別爲女性的案件佔比爲73.4%。最後有65.81%（約92萬人）繼續維持婚姻關係。其中感情不和成爲離婚的首要原因，佔比爲77.51%，家庭暴力以14.86%排名第二，其次是失蹤，不良惡習，重婚和婚外情。毆打是家庭暴力的主要方式，男性實施家庭暴力佔比高達91.43%。

也許對很多人來說，這只是一則冰冷的數據。但對於法院民事法庭審判員黃靜（化名）來說，面對這些數據中的故事早已成爲日常的生活。

從業五年來，黃靜已經記不起審結了多少離婚糾紛案。有些和平分手，有些就算撕破臉也憋着一股氣與對方鬥一輩子，還有些依然在不幸的泥潭中掙扎。

如果說婚姻是現實中的一座小圍城，那離開這座圍城大概只有兩個出口。黃靜面對的恰恰是不太“體面”分開的那羣人，他們因爲各種原因，只好通過訴訟來維護自身的權益。

庭前調解是訴訟中必要的程序，也是黃靜處理婚姻糾紛的重點工作。與大多普通的婚姻調解員“以和爲貴”原則不同的是，黃靜的調解行爲必須嚴格遵循當事人自願性原則。看着人們在莊嚴肅穆的調解室相互辱罵、撕扯、流淚，仿若電視劇裏的情節。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大多數中國人生活的戲劇化之處就在於，連情感的傾訴都要靠法律來完成。”黃靜生在一個家庭氛圍融洽的家庭裏，剛開始工作時，她每天都要經歷三觀的破碎和重塑。

一紙離婚訴求，往往牽扯出的都是婚姻最不堪承受的的一面：背叛、傷害、暴力、金錢。有時候，普通人的生活遠遠比故事本更精彩。

“很多當事人找到法院來的時候，很多都情緒激動，一路從門口罵罵咧咧到我眼前，一路撒潑打滾也不在少數。”

曾經也有當事人當着黃靜的面，連說出一堆訴求條件。威脅着她，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自己就在法院跳樓。

“他們的最終目的，還是怕我們解決不了訴求吧。”

家暴違法，但大多數人還是選擇沉默

王阿姨大概是黃靜私心裏想她成功離婚的一個當事人。

她是年近五十歲的女性，昨夜剛被自己喝過酒的丈夫毆打和辱罵，鼻青臉腫的找到了黃靜，說自己這次一定要離婚。

接着她揭開了自己的上衣，除了剛冒出的淤痕，身上還有被煙燙傷的陳舊疤痕。在不斷嗚咽的陳述聲中，王阿姨告訴黃靜，她是鼓足了勇氣來到法院的，如果回去自己會被打的更狠。

結婚幾十年，王阿姨的丈夫在生活中一不順心就會打她。喝酒了打，打牌輸了也打，心情不好時也會靠毆打她來發泄悶氣，自己爲了家庭一忍再忍。

接着黃靜通知她丈夫來到法院瞭解情況，這個男人認錯的態度非常好。後來在衆人面前起誓，自己是一時失手，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連着扇了自己幾巴掌，請求王阿姨的原諒，以後一定好好對這個家。這一番表演，確實也哄得王阿姨回了家。

爲什麼說表演？因爲王阿姨後來又來了，依然鼻青臉腫。後來丈夫故技重施把她哄了回去。

有時候黃靜也會想，如果當時鼓勵她離婚，王阿姨以後的生活會不會好點。

但她也發現，對於暴力原因來離婚的家庭，暴力只有一次和無數次。第一次遭遇暴力的當事人會堅持離婚。而長期遭遇家暴的當事人，已經把暴力當成了一種習慣，她們認爲被打是一輩子的。

直到離婚，她才發現名下多了一個私生子

來法院訴訟離婚的人中，10個裏面有8個是女性。這個女當事人與丈夫是相親結婚，丈夫多年在外打工，已經多年不曾聯繫。當事人心灰意冷下，申請結束這段婚姻關係。

後來在公安查詢系統裏，女當事人才被告知兩人的戶口上還登記了一名小孩，而這個孩子並不是她的。從出生日期來看，已經一歲有餘。

爲了解更多的情況。女方的家人帶着黃靜找到了男方相依爲命的哥哥。哥哥在看到黃靜時，非常的排斥，對於問題基本閉口不答。

幾個月後當黃靜通知女當事人來拿判決書時，才聽說在黃靜走後沒幾天，女當事人丈夫的哥哥就約上了七八個小混混找上門來，而當時只有女當事人和爺爺兩人在家。一番吵鬧後，爺爺失手將丈夫哥哥和另外一個小混混當場砍死。

在這個案例中，黃靜感嘆人們的膽大包天，也意識到了普法的重要性。也許只有當事情釀成大禍已無力迴天時，人們纔會意識到法律的重要性，可終究爲時已晚。

騙婚的男人與被騙的男人

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儘管來離婚的時候，大家都是能鬧就鬧。但是說起以前的日子，到底也都是懷念的。越到最後，反而越心平氣和。但只有這對在調解後，就直接因爲打架雙雙住進了醫院。

起訴離婚的這位姐不過35歲，資料上顯示她已經有過六段婚姻，前幾次均成功離婚。被告是她的第七任老公，剛結婚七月有餘。男方也同意離婚，條件是需要女方退回彩禮錢和首飾。後來調解時，女當事人帶着母親前來，雙方都異常情緒激動，男方強硬表示自己絕不讓步。調解無望，那也就只有繼續走訴訟程序，直接等開庭審判。

兩人走的時候，仍然罵罵咧咧，眼看有動手的趨勢。黃靜怕雙方在法院裏打起來，就叫同事分開送兩人出門。沒想到最後，兩人直接在法院外面的大門口大打出手，女當事人的媽媽也加入到戰鬥中。等黃靜趕到現場的時候，兩人已被保安分開。女當事人頭髮散亂，膝蓋處全破皮流血，男的身上全是指甲印和牙印。兩個人在公安局做完筆錄後，才被120拉到了醫院。

等黃靜再見到他們的時候。女當事人儼然變了一個人，剪了短髮變得異常溫順，與之前一進門就囂張跋扈的女人判若兩人，當場把彩禮錢和金首飾退還給了男當事人。

這事鬧得一大，自然就成了院裏的熱門事件。說來好笑，每次聽說這個故事的人們，第一個問題是這個女當事人顏值是不是天仙級別。

面對這樣的問題，黃靜總是一笑而過。估計女當事人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這第七段婚姻只賠不賺，但買個教訓總是好的。

雖然狗血的劇情偶有發生，但從自己審結的案件來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女性發出自己的聲音。黃靜遇到的最大一個女性當事人年紀已有65歲，申請離婚的原因是丈夫性慾太強，不想再受折磨。身邊的女兒女婿也都支持兩人離婚。

黃靜遇到的一部分女性當事人在調解過程中，會直接表示離婚後自己可淨身出戶，不要房子，不要財產。與上一輩遇到問題就隱忍的處理方式不同，80%的現代女性們更加關心婚姻關係中自我的感受，父母和孩子都不再成爲婚姻中女性的枷鎖。面對家暴和出軌這樣的婚姻問題大多都表現的異常硬氣，這也是爲什麼出現越來越多的女性走上法庭維護自身權益的原因。

黃靜身邊的親朋好友，也會經常向她諮詢離婚事宜，其中不乏結婚幾十年的長輩。婚姻調解的多了，黃靜已經很難感同身受，她更多地是像一個旁觀者，冷靜地用法律爲那些搖搖欲墜的人生之船貼上一個堅硬的補丁，來抵抗未來更大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