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春意渐浓,须得有宁和心境才品味得出。审美是一种眼光,一种能力,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达到同样的审美高度,但一个在生活中能够随处发现美的人,当他去看昆曲或欣赏其他文艺作品的时候,所把握住的美一定会比别人要多一些。

那晚的月光如水。

周末,晚上六点不到,天空中若有若无地飘着丝丝小雨,剧场前已人潮涌动,如所有最能吸引年轻人的演出或是演讲在这里登台前的情景。而这天,将要上演的,是昆曲青春版《牡丹亭》的最后一本《人间情》。

白先勇倾力策划的青春版《牡丹亭》将55折的原本撮其精华删减成29折,分上中下三本,三天连台演完。来来往往的人们,经过海报时总不由放慢脚步,兴奋地谈论一番或是若有所思,可知前两个晚上,《梦中情》与《人鬼情》两本已让四百岁《牡丹亭》成了最有青春光彩的主角。

缠绵三个晚上莺声燕语的昆曲,竟紧紧地抓住了久已习惯两小时之内散场的电影的现代人。最后一个晚上,观众的热情不减反增。足足三个小时,月光包裹着那座并不特别奢华但足够包容的房子,隔绝一切搅扰心绪的纷乱,守护着台上与台下同样的纯真与执著,让他们得以共享一个全情投入的青春的夜晚。曲终人散时,夜色已深,走出剧场的男女老少们,“一张张面孔上焕发着异样的光彩”。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春意渐浓,须得有宁和心境才品味得出。审美是一种眼光,一种能力,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达到同样的审美高度,但一个在生活中能够随处发现美的人,当他去看昆曲或欣赏其他文艺作品的时候,所把握住的美一定会比别人要多一些。所以这三个夜晚的意义,不仅只在于呈现一场绝美的演出,更在于牵引了我们日渐芜杂的心回归宁静的最初。

这些年,由于一些文艺界重量级粉丝不遗余力的呼号,古老的昆曲陡然褪掉了尘封,开始一点点地走进现代的生活。电视讲坛里、书中,我们有各种机会去了解和熟悉它。然而到底是一个太过高雅精致的剧种,演出也太少,即便听惯“游园惊梦”的名字,即便熟读戏文,熟知昆曲的多少种“美”,即便可以下载到各种版本的演出视频,没有现场的观看,它的美,依然是一种触摸不到的美,抽象而遥远。

这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却反倒加深了思慕之情。

电视节目里不厌其烦地讲述昆曲的“风雅之美”:梦幻、深情、悲壮、苍凉、诙谐,应该说中国的所有戏曲形式都对这些有所涉及,但是“风雅”二字大概是只属于昆曲的特质;空荡荡的舞台上,一个人开门、关门、正冠,捋髯、饮酒、喝茶、上山、下山,一切皆有程式,一系列动作使舞台上所有需要观众看见的东西都浮现了出来,昆曲的风雅就在于它没有边界,你会在一种既定的审美引导下去配合它完成一种默契的想象;就算是一把小小的折扇,不同行当有不同的扇法,体现的是不同个性、不同身份,给观众一种不同的感受。

现代人之所以心下琐细烦杂,精神没有依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日常生活缺少仪式感,而去看一场戏,看舞台上对于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放大,获得审美享受,就是分享这种仪式感。

无论如何,最终能打通人心的,依然只有真诚美好的情感。这一点,无关年代,无关阅历。争取年轻观众是青春版的本意,但现场的情景却更为热烈动人,老少戏迷们根本毫无嫌隙地坐在一起,讲着一口昆山话的老两口和不相识的邻座女孩突然就聊了起来,情感表达更简单明快。

走出了戏,夏夜的街,灯火辉煌。想起音乐老师曾说,歌剧是欧洲人的夏日主题。在威尔第与普契尼的故乡意大利,在古城维罗纳的夜空下,成千上万从世界各地而来的观众坐在古老竞技场里聆赏《阿依达》,数百人同台引吭高歌,美声响彻云霄,响足整整两个月,星光照耀着每个人,从一百年前一直照到如今。

去看一场戏吧,和素昧平生的知音们一起分享此时此刻的审美偏好与人生感悟,一定非常“有戏”。

□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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