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请记住，长兴开放第一功臣！

作者：张加强

1993年，我担任县府办主任一职。一天，南京古生物所两名年轻老师来访，说第二天殷鸿福(时任中国地质大学校长、现任中科院院士)与一批外国专家要来长兴作一次非常重要的地质考察。因长兴不属开放县，外国人入境，得提前三天上报信息。显然，时间不允许。但这次，对长兴很重要。

我们只好打擦边球，当天离境，可以不报。这事，让殷鸿福心里很不爽。

百年探索

1917年，地层专家、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丁文江，沿着古驿道登上长兴境内的五通山，看准此山砂岩的价值，命名为“五通石英岩”。

1923年，北大美籍教授葛利普发现长兴煤山地区腕足动物化石。

1931年，葛利普再次在这斧劈刀削般的岩石前面壁，提出“长兴灰岩”一词，认定是一处时空遂道，让人类走进了亿万年前的远古世界。

葛利普之后，有“黄二叠”美称的地质学家黄汲清悄然而至，顺着葛利普的思路加以实证，发现在中国的岩层里有了举世瞩目的精彩。

1955年，第二代中国科学家盛金章带着科考队员住进煤山镇一家简陋旅店，他们走时留下一个新的地质概念，叫“长兴阶”。山体上大的气象与气韵折射出了科学家生命中的密语。

上世纪60年代初，时任南京古生物所所长的赵金科，在煤山剖面发现晚二叠世华夏菊石动物群25属102种。

地球史分三个界线层型，古生界与新元古界，点位在加拿大，新生界与中生界，点位在突尼斯。这两大界之间，也就是古生界和中生界的分界线。100多年来，地质学界一直沿用耳菊石化石作为划分标志，但由于耳菊石分布的局限性，无法充分解释全球范围内的地质现象。

一直以来，中国人在科学认知方面的一些伟大的发现往往成为国外科学理论的实践依据，让中国人的发现和发明作为铺垫和陪衬。近百年里，二叠系—三叠系界线一直以耳菊石作为划分标准。赵金科对华夏菊石的发现，被轻而易举地否定了，国外学者坚持以华夏菊石分布局限，应在世界范围内找对应的点为由，将华夏菊石拒之门外。这一下僵持近20年，华夏菊石一时间成为行家的收藏精品。

之前，盛金章以他对“长兴灰岩”研究中所建立的蜓类化石带为基础，将国外学者提到的二叠世碳酸盐岩的划分和对比的难题全线破解。并几次邀请国外学者到长兴共同面壁，国外学者仍对自己的研究与假设抱有幻想，但得不到美国古生物学家古尔德的认可。他们只称煤山剖面为国际海相二叠世的对比提供了主要依据，不作正面结论，让尾巴续继留着。看来要亮出结果，仍需实证。

中国科学家决计另辟蹊径。 长兴精彩

对于老一代的科学家来说，人生无数次的挫折与打击都可视作烟云，唯独这样的较量让他们心力交瘁，难道中国人永远承担没有尽头的解题义务。

1978年，殷鸿福与时任中国地质大学校长的杨遵仪，联合南京古生物所成立界线工作组。主持了两期对该界线的“国际地质对比规划”项目，先后有25个国家的200多名专家参与研究。

1983年，殷鸿福组成高水平研究队，浙江大学教授王安德带着癌细胞扩散的身躯，在这里发现了牙形化石，他来不及细作研究便撒手而去。

1985年，一名叫张克信的年轻学者接过已故王安德教授的工作，在“长兴灰岩”山体上突然向国际地质界只知出难题的老爷们叫板。他在长兴剖面发现三叠系底部重要化石微小欣德牙形石，一种新的依据诞生了，几代中国科学家研究心路在这里拐了个大弯。

1986年，研究组提出该牙形化石取代菊石作为界线标志化石，正式向国际委员会提出在长兴建立全球二叠—三叠系界线层型及点的报告，各国专家无话可说，耸肩作答。看来问题是没了，但要得到金钉子，须经国际会议表决，走完这程序，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这个无数科学家解读了无数次的地方，常人只能读懂这样一段权威话语：“长兴煤山地质剖面，对于地质学家来说是必须‘朝拜’的圣地。”

地质科学史上的百年较量，于新世纪新千年尘埃落定，中国科学家的辛勤付出终见回报。这前后有数以千计的科学工作者参与了“长兴灰岩”之谜的破解，本文点到的只是翱翔天空的领头雁，因为众雁的努力，让这个群体魅力蔚为壮观。

这样的地质精品，全世界的古生物学家都渴望在自己的国土上找到瑰宝。这前后，有奥地利的卡尼克、伊朗的朱尔法、巴基斯坦的盐岭、俄罗斯的外高加索、美国的犹他、印度的克什米尔，还有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等先后申报，力争获此殊荣，然终没有长兴剖面那种精彩。

我们一直赞美艺术的不朽，科学家从长兴剖面陆续采集到15大类400种化石，发现这才是最伟大、最自然的艺术。 煤山受阻

1993年，国际会议确定四条界线层型候选剖面，煤山位列第一候选。美国古生物学家古尔德再坚持自己的观点，有损科学家的风度，便顺水推舟，“假如科学家们能解释这次规模最大的灭绝，他们就有可能找到一般性大灭绝的钥匙。”古尔德的明智，在这里却表现为台阶。

1996年，国际二叠系—三叠系界线工作组意向投票结果显示，多数人同意煤山剖面为层型剖面。但这一年发生了一个意外。

这年8月，由中、美、德、俄专家组成的陆相二叠系—三叠系界线工作组在新疆大龙口测剖面，所采标本因大龙口非对外开放地区，未获准离境，该工作组因故中途不欢而散。

以卢卡斯为首的美、德专家以该剖面与大龙口剖面一样，均未获官方批准开放为由，宣布抵制煤山剖面。同年10月，该抵制函分寄给国际地层委员会界线工作组全部投票委员。

因大龙口事件，煤山受到牵连，工作停止。殷鸿福立马斡旋，但未能成功。该抵制函发表后，殷鸿福即发表反驳函指出不应把孤立事件扩大化，抵制煤山地质剖面正常对外交流是不正确的，卢卡斯的抵制函不可接受。

卢卡斯等向国际新闻界散发抵制中国候选GSSP的函件后，著名刊物《科学》杂志发文记载了该事件，偏向卢卡斯的观点，参与抵制中国煤山这个影响最大的候选剖面。此文刊登后，殷鸿福团队马上联系《科学》杂志驻华记者，多次交换意见。

不久，国际地层委员会主席等专家先后宣布，不赞成抵制煤山剖面，并支持殷鸿福继续领导“煤山界线”工作组，但要求GSSP剖面必须符合对外开放的条件。

1997年，《科学》杂志发表和解文章，不赞成扩大化抵制煤山剖面。

国际地层委员会乘势要求，在申请GSSP时必须使所有地层学家（不论国籍）均可自由使用标准剖面进行研究；必须获得有关权力部门对保护现场的承认。 开放先驱

至此，殷鸿福开始了争取中国官方承诺开放煤山剖面的征程。

1997年6月和9月，殷鸿福以中国地质大学名义，两次向原地质矿产部和浙江省政府发函，要求将煤山剖面对外国地质学家开放。

11月25日，原国家地质矿产部379号文函浙江省政府，建议煤山剖面对所有地质学家不分国藉申请签证进入进行研究。同时对该剖面永久保护。

但是，浙江省有个坎过不去。那就是，长兴众多的军事设施，涉及国家安全。

1998年4月，殷鸿福直接来到南京军区司令部作战处，表示科学家只对远古世界感兴趣。军方被说服，原则同意开放煤山剖面，但严格限定在东经119°38 ＇~119°44＇，北纬31°03＇~31°06＇，开放范围为52.25平方公里，并规定了进出煤山剖面的路线。但外国人进入长兴仍有诸多障碍。

5月，开放煤山剖面的意见，得到当时的省地矿厅、省外办、省国家安全厅、省公安厅、省保密局等单位的同意。6月，省地矿厅将煤山剖面开放上报国土资源部。

一个月后，国土资源部复函原浙江省地矿厅，表示浙江省政府可立碑将剖面永久保护，允许所有地质学家不分国藉申请签证进入煤山剖面进行研究。

1998年10月，浙江省政府复函国土资源部，同意将长兴县列入开放地区。国家部委层面这一关过了，殷鸿福再闯下一关。

同年12月，殷鸿福壮胆上书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岚清，倡议国务院开放长兴煤山剖面。接着，殷鸿福两次向时任浙江省省长的柴松岳写信吁请。柴松岳让时任原省地矿厅厅长的毛光烈直接操办。1999年1月，浙江省政府的报告正式上报国务院。

1998年3月，殷鸿福等10名全国政协委员提交2208号提案，呼吁开放煤山剖面。但提案石沉大海。

1999年3月11日，“泛大陆与古、中生代的转折”国际会议召开，24名外国参会人士签名呼吁对煤山剖面给予切实保护，供世界各国地质工作者研究。

殷鸿福着急了，在这一年的全国“两会”上，殷鸿福再次联名全国政协委员提交1884号提案，催请开放煤山剖面。

殷鸿福转头不断质询公安部，一个县的开放，为何这么难，要给长兴一个说法。

1999年8月公安部来电话，告诉殷鸿福，李岚清已批示同意长兴开放。

1999年9月13日，公安部公境（1999）1328号文通知，增加长兴等13个县（市、区）为对外国人开放地区。不久，国务院的文件也到了。

10月，心急火燎的殷鸿福看到长兴开放的文件，立即启动对煤山剖面进行第一轮表决，向界线工作组26名选举委员寄出选票。 朝圣之地

1999年10月的一天，界线专家组在作最后一轮投票前，我陪南京古生物所的专家专程到煤山剖面再作一次面壁。研究所教授王成源站立于剖面前，说出一段精辟的话：“我们从岩底走到半山腰那儿，就相当于在时间隧道里穿越了近2.5亿年的古生代时期，再往上就是中生代了，伟大的恐龙时代来到了。”

2000年1月，长兴以显著多数票通过第一轮。各国学者凭着自己的科学良知，让长兴在四轮中均以高票通过，并在阿根廷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上得到认定。正式确定中国浙江长兴煤山为“金钉子(GSSP)”。

地球史这根链条，在悠长而遥远的岁月中，有的断链了，有的缺失了，更多的是无法找回的。中国科学家们在长兴的岩石里寻找到了一段缺失的链条，将这链条喻作中国科学家探索未知世界亘古不变的精神脊梁，再恰当不过了。

一名国外学者这样表白：“站在岩石上听到的不仅是地球婴儿的啼哭声，更是一曲天籁之音。”

一个院士与一个县实现对外开放连同山中的故事，值得我们倾听。

来源：《长兴新闻》报

编辑：y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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