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簽署新的行政備忘錄,要求將“阿片類藥物危機”視爲公共衛生緊急狀態。東方IC圖

哈蒙德法官曾在美國弗吉尼亞州巡回法庭任職16年。在其法官生涯中,經歷過各式各樣的訴訟和庭審,唯有一樣她始終放不下——“藥物法院”。

法庭的每一個受審者都會被要求參與全部的治療和康復項目,全套有四期,共18個月,每個人會根據自己的進度來推進,就像“升級打怪”,最後直到“all clean”,重獲新生。

相關報道,詳見昨日《美國止痛藥巨頭:在美官司上百,轉戰中國市場》。

南方週末特約撰稿 袁端端

發自美國弗吉尼亞州

責任編輯 何海寧

關於阿片類藥物成癮的離奇新聞在美國遍地都是。

2018年9月14日,美聯社報道了密蘇里州婦女卡羅爾·鮑威格,在照顧她垂死的女兒時,偷走了女兒本應服用的止痛藥,最終女兒不幸離世。她也被警方拘捕並提起4項指控。

醫務人員發現,這名46歲的婦女不斷要求補充女兒服用的兩種阿片類止痛藥——芬太尼和羥考酮。但當醫生對其女兒尿檢時,卻沒有發現任何藥物成分。在警方的搜查和問詢後,卡羅爾承認,自己藥物成癮並偷走了止痛藥。

“每一天我都在不斷聽到這場危機對美國人情感、精神、家庭和經濟造成嚴重衝擊的故事。FDA現在面臨的最大危機就是阿片類藥物成癮問題。”這是2018年5月,美國食品藥品監督局(FDA)局長斯科特·戈特利布發表的公開聲明。

同樣整日和這類案件打交道的還有藥物法院的法官凱瑟琳·哈蒙德(Catherine Hammond)博士。

哈蒙德法官曾在美國弗吉尼亞州巡回法庭任職16年。在其法官生涯中,經歷過各式各樣的訴訟和庭審,唯有一樣她始終放不下——“藥物法院”(Drug Court)。和一般意義上的法院不同,藥物法院專門處理阿片類藥物濫用和毒品犯罪事件,接觸形形色色的藥物成癮者,“以治療替代量刑”,並提供長期康復計劃,隸屬於各州司法系統。

在弗吉尼亞州,藥物成癮者及死亡率高於全美平均水平,2016年,1130人死於阿片藥物過量。

“我們不希望直接把他們送去監獄或關在戒毒所裏,這樣幫助不了他們。”哈蒙德說。在這裏,不僅有普通法院全套的司法系統成員,還擁有公共衛生專家、精神科醫生、心理治療師、運動康復專家和社區服務志願者。他們試圖通過一套完善的系統來幫助他們戒掉藥物和毒品依賴,直至完全康復。

2018年8月30日,是美國勞動節假期前最後兩個工作日。早上11點,哈蒙德照例開始了庭前討論會。12名項目成員依次彙報了他們各自管轄病人的情況——一會在法庭上,她需要表現出對每一個人的特殊關切。

長桌上立着一筐厚厚的文件夾,看似一樣的塑料外殼裏包裹着完全不同的藥物成癮者資料。每一個文件夾的首頁都有照片,透露出被藥物作用控制後那些觸目驚心又難以言說的歷史。“我該問他什麼呢?我們能怎麼幫助他呢?”

有一些案件讓她很發愁,在聽了幾個棘手的成癮者案例後,哈蒙德抱怨自己有些頭疼,助理拿來了一袋非處方類止疼藥,她就着可樂喫下了3顆藍色液體軟膠囊。

下午1時許,換上了黑色法袍的哈蒙德出現在審判庭上,一頭金色捲髮顯得格外精神。“下午好,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和其他類型的審判不同,這類違法者往往被視爲是行爲與精神都需要矯正的羣體,庭審氛圍也明顯比其他案件輕快得多。法官問詢的內容往往是聊天式的,包括最近的生活狀態、家庭關係和接下來要在法院完成的項目。

前幾個很順利,他們有的已經戒毒數週,有些長達數月,有些重新找到了工作,迴歸了家庭。當聽到某個人“all clean(戒毒成功)”時,現場所有人都激動地鼓起掌來。

一些人還在痛苦掙扎,審判席上一位身穿粉色T恤的白人女子面容憔悴,頭髮凌亂。

“昨晚又喫了是嗎?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呢?”哈蒙德看着她,有些擔憂。

“是的,昨晚睡不好,於是我就……”她的語言有些錯亂,這是藥物成癮者的常見表徵。

她顯然知道,自己接下來不會太好過。原本她可以住在家裏,每日固定和負責人彙報即可,但現在,她不得不被監禁一晚,在問詢完後,警察將其從法庭的後門帶走。

另一些人就沒有那麼順從了。一位二十出頭的黑人男性在得知自己又將被監禁一晚時,在法庭上大喊起來:“爲什麼?我還要回去工作的,我不能就這樣被你們關起來!”

“因爲你沒有按照約定來這裏彙報。”法官語氣平緩。

“但是我還是來了啊,你們給我打電話我立刻就來了。”他急促辯解。

“你應該主動來的,而不是我們的人把你找回來,你應該知道的。”

“我在工作,我沒看手機,我忘記了……你們不能這樣。”

但別無選擇,兩名警員將他帶了出去。

“我們很友好,卻又很嚴格。”哈蒙德告訴南方週末,進入法院的每一個受審者都會被要求參與全部的治療和康復項目,法院根據每個人成癮程度及控制能力分爲不同的階段。全套的康復項目有四期,一共18個月,在這一年半中,每個人會根據自己的進度來推進,就像“升級打怪”一樣,最後直到“all clean”,重獲新生。

一些重度成癮者會被要求每日彙報,還有一些需要每週彙報。彙報的重要一項是監測他們的尿液——來看他們是否又“用上藥了”。相反,如果不能按照藥物法院制定的項目計劃推進,等待這些人的只有監獄。

爲了讓參與者更有動力,法院將制裁和鼓勵相結合,表現好的往往有多種獎勵,一本書、一張電影票、一張折扣券等等。

儘管,藥物法院平均在每個人身上花費900—2200美元,但人們發現,藥物法院支出1美元比普通法院支出2美元還要有價值。

截至2015年6月,美國的藥物法院已經超過3000個。這種“明智的司法途徑”贏得了社會好評。

這和世衛組織的建議是一致的——採用綜合方案治療阿片類藥物依賴,包括提供社會心理支持,提供阿片類藥物維持治療(如使用美沙酮和丁丙諾啡),支持脫毒,以及使用納曲酮等阿片拮抗劑進行治療。

而在藥物法院出現之前,世界各地對“如何處置藥癮者”始終沒有太好的辦法。單純的刑罰可以達到警示但無法幫助其戒癮,而只送去戒癮卻讓持“吸毒者是犯罪行爲”觀點的國家和個人無法信服。一些國家還陷入了抓成癮者,關兩天,又抓,又放的惡性循環。

“對於這些人來說,家人的支持是最最重要的。”哈蒙德說,她看過太多因爲家庭支持而成功戒毒的案例,又有太多是家庭關係惡化,不得不反覆被逮捕監禁的成年人。

她希望這些人有勇氣堅持,在宣讀完一個“新人”的判決後,她問現場人員,“在之後的項目中,願意支持和幫助這位先生的人舉手?”幾乎所有人都舉起手來。

視覺 | 朱思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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