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我在邛崍縣前進公社當“知青哥”,每天掙兩毛錢的工分。破草屋、常無糧,是千百萬知青的尋常景況。

我們這一代人,被稱爲“老三屆”,就是指1966年在校的三屆高中學生和三屆初中學生,據統計總人數大約爲1500萬人。

這批人本該陸續跨人大學校門,1969年後卻被戴上“知識青年”的帽子,送到窮鄉僻壤“接受再教育”,把人生只有一次的青春無奈地拋灑在荒野之中。

動盪十年歲月,初考、中考和高考一律被取消了。其實,當時還是有人讀大學的,因爲毛澤東他老人家1968年7月就有“最高指示”:“大學還是要辦的”,招生實行“羣衆推薦,領導批准”。“走後門”這個詞兒就是那個年代時興起來的。

農村招生工作中,縣、公社、大隊幹部把名額霸爲已有。這些土皇帝們把自己的娃娃依次排隊,四川省有個公社,1974年時計劃“推薦貧下中農子女”上大學的名單居然已經排到1980年,甚至還有排到1987年的!(見1978年5月2日《人民日報》)

另一方面,當權者藉機勒索錢財、胡作非爲,天怒人怨。

後來,我好不容易靠“頂替父母”的招工政策回了成都。

1976年,我在成都市二醫院當進修醫生時,爲自己沒有大學文憑感到自慚,令我大喫一驚的是,另—個進修的青年軍醫,是某將軍之子,竟掏出兩個大學的畢業本本!據他說:讀了兩年大學後,不合胃口,又上了另一個大學。

吹散黑雲的東風終於來了。 1977年8月8日,鄧小平在中共十屆三中全會上《關於科學和教育工作的幾點意見》的講話中,以他乾淨利落的四川話宣佈:“要下決心恢復從高中畢業生中直接招考學生,不要再搞羣衆推薦了!”

春雷炸響,喚醒了一代青年已飄渺逝去的大學夢!

1977年12月,一個極普通的冬日,我在度過人生最爲勤奮的兩個月苦讀後,以從未有過的緊張、激動、疲憊,走進夢想了近十年的高校招生文化考試的考場。那一年,我已經28歲。

步人考場的情景既滑稽又讓人辛酸:有一團稚氣、十七八歲的高中生,更多的是像我這樣飽經滄桑、神色憔悴的“老童生”。據當時報紙介紹,此次參考者年齡最大的35歲,最小的只有15歲。

這次高考開始於1977年11月28日,結束於12月25日。全國約有570萬人踊躍報名參加考試,各地試題也不同。參加考試的人有工人、農民、軍人、機關單位工作人員,也有上山下鄉和回鄉的知青及應屆高中畢業生。

四川省的語文試卷裏,有一題是默寫毛主席詩詞《蝶戀花》,考場裏突然有幾個人喃喃唱起爲這首詞譜的歌曲:“我失驕楊君失柳……啊啊……君失柳!”考場中居然歌聲一片了。監考老師大叫:“不能唱,只能背誦。唱是作弊!”歌聲始止。

又有道解釋成語“力挽狂瀾”的小題,把一位絡腮鬍子老兄難住了,不禁叫出聲來:“力挽狂瀾……媽的,是不是跳到河裏頭當雷鋒救人嘛?”安靜的考場中響起笑聲一片。

不要譏笑他們,這畢竟是荒廢11年後的高考啊!

據權威部門認定,這是中國,也是世界上一次最大規模、最多人蔘加的考試。爲此中央有關部門曾特批動用當時認爲神聖不可侵佔的印刷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紙張去印刷考卷。

據教育部門當時統計,當年參加高考的570萬人中,被錄取的有27.3萬人,“文革”年代被剝奪高考權力的考中者佔絕大比例。散場後“老三屆”們議論紛紛:“趕上考大學的末班車,能考上,高興!考不上,也高興——總給了老子公平競爭的權力!”

我親眼看見—個令人辛酸的場面:—個未老先衰的老兄接到錄取通知書後,像古典小說《儒林外史》中中舉的范進—樣瘋癲丁!他頭髮蓬亂,捧着通知書亂竄亂吼:“哈哈,考上了!老子考上了!”

范進是被老丈人胡屠戶狠抽兩巴掌打清醒,這位老兄則是被哭哭啼啼的老婆拉到醫院,屁股上猛打了一針苯巴比妥鎮靜劑。

作爲過來人,我要告訴青少年朋友們:人生道路種種,讀大學也並非惟一選擇。但你們是幸福的!不管你能否順利通過高考,你們擁有這種權利——須知你們的父輩,曾因被無情剝奪高考權利而含恨終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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