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知名作家林清玄去世,終年65歲。

1973年開始散文創作,20歲出版第一本書《蓮花開落》的林清玄,一生作品無數,他是許多人眼裏的“心靈導師”。

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人生幸好有別離》一書,成了林清玄先生生前最後一部作品。

林清玄寫在65歲的絕筆:人生幸好有別離生前最後一部作品

2018年年末,因着令人唏噓的“流年”,感嘆於諸多名人大師的隕落,這一部收錄了林清玄關於“生離死別”這一人生終極話題的思考的散文集問世,沒想到卻成爲林清玄老師的絕筆。

在《在生命的路途中》這篇文中,林清玄講到自己一位好友大陳的突然離世,其中清楚地提及了自己對人生無常的態度:

“一切的死亡,都不是在目的地發生,而是在旅程中發生的。”

林清玄老師面對生死的無常與無奈,並不悲觀,他在文中道出了這樣的樂觀之語:

“可以死的地方有多少,可以活的地方就有多少呀!”

如今,面對大師的戛然離去,生命無常之感陡然再現,大師生前的哲思還縈繞耳畔:

在生命的旅途中,要誠摯地珍惜,要深深地疼愛。

在生命的旅途中,要努力地追尋,也要保持靜觀。

在生命的旅途中,要有所敬畏,也要有所無懼。

書中篇章都與別離有關

《人生幸好有別離》書中篇章,大多與“別離”有關。“生死離別”爲人生大事,是每個人難以逃避,又常常充滿困惑的論題。林清玄先生以其獨到的視角,通過禪學思想,在文章中傳達了他對這一論題的看法,意味深遠,引人深思。

林清玄寫在65歲的絕筆:人生幸好有別離

篇章大多緊扣“幸好”這一立意,傳達了林清玄老師面對別離時“既感傷又豁達”的態度。

林清玄談“別離”

在生命的旅途中(節選)

一年半後,我重返大陸,第一站是長沙,來接機的曲小俠剛安置好了我的行李,突然說:“大陳死了!”

這麼短的一句話,使我完全震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我的腦中立刻浮現大陳那高大英挺的樣子,一個一百九十幾公分的巨漢,怎麼說死就死了呢?

小俠說:“一直查不出什麼原因,今年八月他到北京出差,突然感到不適,就急忙搭機回大連,沒想到走着進飛機,卻是躺着擡出來,當天晚上就死在大連的醫院,突然猝死!醫院很想解剖看看什麼原因,但他的愛人不肯,所以,大陳的死因可能永遠成謎了。”

“他有什麼病史嗎?”我說。

“一點也沒有,你記得他那樣子,身材那麼壯大,嗓門也大,到現在我還不相信他會那樣就死了。”

小俠說,因爲大陳是在“一點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過世,他是生意人,做的是圖書批發,人一死,情況特慘,他還沒有給清的錢,債主天天上門催討;欠他錢的人,卻沒有一個認賬……

在開往長沙新區的車子上,小俠向我說明了一個遠方的好朋友消失的種種因由,我卻回到了一年半前大連海邊的旅行車上,忍不住眼溼。

不管有沒有準備好,不論是不是願意,我們總是起步在旅途中,消失在旅途中,人生是一個漫漫的旅行,沒有終站,只是走到了偶然的地方,力盡而止。

我想到德國的大哲學家康德,一生只離家到不遠處的但澤遊歷了一次,終生未離開過鄉里,起居極有定律,治學極嚴謹。他爲什麼一生沒有離鄉呢?因爲他認爲“本體界與現象界是對立的”,“一切的智識皆爲經驗,經驗又唯由純粹概念以得之”。康德沒有出門旅行,但是他在內心的純粹概念裏旅行,他的學說沒有終點,所以,他也是死在內心的旅程中。

我又想到唐代的大和尚鑑真,一心想要到日本傳法,曾五次東渡,都被海賊、火風阻撓,顛沛長達十一年之久,後來竟然雙目失明。

雙目失明瞭還是要渡海,六十六歲的時候第六次東渡日本,終於成功。對日本的宗教、醫學、美術、建築、文化都帶來深遠的影響。

鑑真一輩子都爲了赴日奮鬥,最後死在日本。我曾經到京都的東大寺,站在鑑真第一次傳戒的毗廬遮那佛前沉思,也曾到揚州的鑑真紀念館禮拜鑑真大和尚的塑像,感覺到鑑真一生都在旅途中。當他從江蘇江都的鄉下出生時,誰會想到這個鄉下孩子將成爲日本律宗的始祖呢?誰又會想到不論在中國,或是在日本,都有無數的人懷念着他那偉大的旅程呢?

康德也是這樣吧!一個終生未離鄉的哲學家,死後,卻有無數的人飛越千里,來瞻仰他的故居和紀念館,研究他的思想與哲學的人更是不可勝數,他內在的旅程啓動了許多人生命的旅程呀!

一切的死亡,都不是在目的地發生,而是在旅程中發生的。“和一羣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路上說說笑笑,經過一個優美的地方,不經意就在美中死去了。”

我想起去年大連的旅程,林陽的話語,林陽還在旅途中尋覓着生命最優美的情境吧!

反而那一直想要準備好的大陳,卻在措手不及的旅行中,謎一樣地走了。

在每個人生命的旅途中,這種無可奈何的事件是經常發生的,在康德經常散步的樹林,在鑑真不斷上船、下船的海邊,在我們或哭或笑的時刻,在有所準備或措手不及,永遠都是在旅途中。

在生命的旅途中,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吧!晴空萬里之後,驟然來了一陣狂風暴雨,狂風暴雨是不終朝的,因此很快又花紅柳綠,使我們對生命的變化感嘆不已。

在生命的旅途中,每個人也都有這樣的經驗吧!仰觀天上的萬里雲集,思索着宇宙的廣度;俯瞰山下的千仞壁立,測量世界的深度;可嘆的是,那深廣超越一切,甚至超越我們的想象。

極靜極靜的夜裏,我努力聚焦,回到大連的旅途上,想到大陳與林陽,想到悠靜的海邊,一切似乎還如是清晰,昔人已乘着涼涼的秋風,飛遠了。

在生命的旅途中,要誠摯地珍惜,要深深地疼愛。

在生命的旅途中,要努力地追尋,也要保持靜觀。

在生命的旅途中,要有所敬畏,也要有所無懼。

我點了一炷檀香,讓香隨風飄散,想象這香風會不會吹向大連

的海邊,或者吹向大陳飛去的地方。

大陳,安息吧!

林清玄寫在65歲的絕筆:人生幸好有別離林清玄談“無常與逝去”

《我似昔人,不是昔人》(節選)

有時候,不肯承認自己四十歲了,但現在的輩分又使我尷尬。

早就有人叫我“叔公”“舅公”“姨丈公”“姑丈公”了,一到做了公字輩,不認老也不行。

我是怎麼突然就到了四十歲呢?

不是突然!生命的成長雖然有階段性,每天卻都是相連的,去日、今日與來日,是在喝茶、喫飯、睡覺之間流逝的,在流逝的時候並不特別警覺,但是每一個五年、十年就彷彿河流特別湍急,不免有所醒覺。

看着兩岸的人、風景,如同無聲的黑白默片,一格一格地顯影、定影,終至灰白、消失。

無常之感在這時就格外驚心,緣起緣滅在沉默中,有如響雷。

生命會不會再有一個四十年呢?如果有,我能爲下半段的生命奉獻什麼?

由於流逝的歲月,似我非我;未來的日子,也似我非我,只有善待每一個今朝,盡其在我珍惜的每一個因緣,並且深化、轉化、淨化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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