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1.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6NJAB8BlPKmwJ\" img_width=\"605\" img_height=\"241\"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小地方”是單讀的一個固定欄目,邀請來自不同省份、不同區縣、不同鄉鎮的人,講述他們各自的故鄉記憶。正是這些你也許從未聽過卻真實存在於版圖上的名字,組成了今天的中國,塑造了你我或清楚或模糊的面目。\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今天是小地方的第十期,來自《單讀》讀者阿唐。阿唐出生於 80 年代的遼寧省葫蘆島市南票,這裏一度歸屬錦州管轄。在阿唐的童年記憶裏,天地是被黑壓壓的煤炭“塞滿”的。這個依賴礦業的小鎮,也曾隨着時代腳步建起喫喝玩樂一體化的大廈,但南票人依然習慣去錦州購物、喫街邊小攤、去公園晨練......\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3.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7I4ltY1QGA5W5\" img_width=\"605\" img_height=\"52\"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在南票,有三色火車和單色天空\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阿唐\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火車所經之處,天地漆黑一團\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老家是南票的。南票地處遼西,葫蘆島西北部,但我總說自己是錦州人。我小時候南票歸錦州管轄,我對錦州更熟,去葫蘆島的次數掰手指都能算出來。在省外讀書時,聊起家鄉,錦州燒烤總能令滿座垂涎,讓我成爲焦點。\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小時候在南票見過三種顏色的火車,綠色的客運車,橙色的油罐車,黑色的運煤車。漆黑的火車頭上沁着水珠,鼻樑頂着煙囪,像只高傲的犀牛,拉着長長的車身從邱皮溝開往女兒河或錦州,巨大的紅色車輪像切成一半的西瓜隨着鳴笛越轉越快,所經之處天地一片漆黑。\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那時候,南票的礦區還沒有沉陷,黃甲屯也沒有棚戶區。我站在黃甲屯火車道旁,對面是一個黑色大坑,叫付煤廠。火車鳴笛駛過,煤廠裏煤山騷動,煤屑紛飛,裹挾着地上的黃土,摶扶搖而上,遮天蔽日,最終落在我身後那片住宅的陽臺上。小學的自然課老師住在那,一講到環境污染,就將牙咬得嘎嘣嘎嘣響,沒完沒了地抱怨陽臺上“厚厚的黑土”。\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3.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ibeBCwq1rY\"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1439\"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南票,大橋橫跨於公園和大廈之間\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小時候問起“南票”名字的由來,我舅說,乾隆當年撇出兩張“龍票”,落在朝陽南北,北邊的叫北票,南邊的叫南票。龍票據說是開礦執照。1905年,廣東陳應南在南票成立通裕煤礦公司,1928 年被奉天礦務局接收。“\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4\"\u003E九一\u003C\u002Fi\u003E八”事變後,煤礦被日本壟斷,成立僞滿洲礦業株式會社南票煤礦採礦所。建國後,中央煤炭工業部投資開發南票礦區,於 1957 年建立阜新礦務局南票煤炭開發處,是國內重點煤礦之一。\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5\"\u003E六七\u003C\u002Fi\u003E歲的時候,隨家人去過煤礦。車一拐上坡,就看見一座座煤山塞滿了整個世界,地上覆蓋的,天上籠罩的,黑壓壓的都是煤。地上一道漆黑的水溝筆直流淌,水面映着渾濁的太陽,蕩着粼粼波光。家人談事情,我在煤山上等着。黃色的剷車從頭頂穿梭,到了我所在的煤山就探出頭、張開嘴,吞下滿滿一口煤,再飛到另一座山上吐出來。我嚇得直哭,家人見了大笑,說:熊蛋包,它跑不過你,它往這邊飛,你向那邊跑,往那邊飛,你再跑回來。我在漆黑的世界裏跑到日落。\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家人對旁邊的人說,這批煤“大塊兒太多”。大塊煤最接近石頭,可燃率低。小學時候我們常在學校鍋爐房後的煤堆裏撿大塊煤,在衚衕的牆上寫“某某某王八蛋”。被寫的見了,會還回去:“某某大傻X”;前一個這樣終結:“誰寫誰是大傻X”。\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有人在公廁牆上寫下極爲應景的謎語:\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em\u003E腳踏黃河兩岸,手拿祕密文件,\u003C\u002Fem\u003E\u003Cem\u003E前面機槍掃射,後面炮火連天。\u003C\u002Fem\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住平房的幾乎家家有煤棚,夏天放自行車,到了深秋,卸一車煤進去,用來冬天取暖。天好的時候,各家會用水將粉末狀的煤和稀攪勻,用平鍬鏟到牆根兒,抹得臺階一樣平整,再用鎬或鐮刀切豆腐一樣在煤上劃出半米見方的格子。曬乾之後塊塊見方,摞到煤棚,用時拎一塊砸碎,放進爐子裏。條件好的直接買稀煤,省去很多工夫。條件再差些的就得撿煤塊。\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3.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icI4niL5Vt\"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810\"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拆掉後的煤棚\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小學的時候,路上總會看到幾個老太太守在運煤拖拉機必經的路口。她們挎着褐色竹籃,握着瓦工鏟,邊談論着兒媳嚯嚯錢,邊蹲踞着伺機而動。路面坑坑窪窪的,紅色拖拉機一定顛簸,如果拉的是幹煤就直接掉出去,如果是稀煤,就像固體酸奶一樣吧唧一聲甩出來。老太太們像一羣被驅散的鴨子,呼地躥過去,領先的彎腰剷煤,落後的耷拉着腦袋。拖拉機絕塵而去,老太太們蹲回原來的位置,等待下一輛的到來。拖拉機每次掉的雖然不大,但一天\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2\"\u003E四五\u003C\u002Fi\u003E趟,每趟\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4\"\u003E三四\u003C\u002Fi\u003E塊,省着點足夠用個兩三天。\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大火車和小火車,往外走和往裏走\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1\"\u003E198\u003C\u002Fi\u003E3 年,錦州市在南票鎮和砂鍋屯公社建南票區,駐地黃甲屯。那時候起,黃甲屯成爲南票區的交通樞紐和商業中心。南票的綠皮火車分兩類,大火車和小火車,大火車往外走,小火車往裏走。\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小火車是煤礦職工的通勤車,從黃甲屯到邱皮溝,1961 年通車。我爺曾是車務段工人,我小時候坐火車到下廟子從沒花過錢,列車員總好像認識我,每次查票都給我跳過去。\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3.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ickddoJgZ\"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810\"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南票黃甲屯站的站臺\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車務段工人有公用澡堂,在下廟子火車站附近,我爺常帶我去那裏洗澡。晚飯之前,滾燙的熱水就已注滿水池,七點左右工人交班的時候,水溫剛好。我爺告訴我,太熱的池子不能下。曾有個老夥計,下班後渾身汗,急不可耐,脫光了就跳了進去,燙死了。我問是疼死的嗎?我爺說是熱水把汗毛燙焦了,堵死毛孔,人會憋死。有好長時間,我都習慣不時摸摸身上的絨毛,恐怕它會堵住毛孔。\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大火車僅用於南票到錦州的客運,1959 年 10 月 1 日通車。\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南票的商販會坐火車去錦州單洞批發日雜、玩具、衣服等物件回來賣,條件好的居民也常去錦州逛街、看親戚。我小時候,家人常帶我去錦州兒童公園、新華書店、單洞,很多書和玩具都是在錦州買的。在南票人眼中,錦州是“外面的世界”,如果誰暑假是在錦州親戚家過的,足可炫耀一個學期。錦州這一符號凝結了南票人嚮往和想象的一切,“錦州啥啥都有”,一位即將送孩子去錦州上學的阿姨這樣說。\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大火車現在停運了。曾經每天早晚各一趟,十幾年間車票僅從兩塊五漲到三塊,大客雖然票價十塊,但一小時一趟,方便很多,人們可以更靈活的安排時間了。\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大廈三層封頂,公園臥虎藏龍\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小學時,南票“商廈”建成,三層樓,三萬多平,我們叫“大廈”。一樓賣喫的,二樓賣生活和娛樂用品,三樓是服飾和家居。我們到錦州或葫蘆島讀高中,放假時帶回城裏的戲謔:“南票人,真膽兒大,三層小樓兒叫大廈”。\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3.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idA9WTLtN6\"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811\"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南票商廈夜景\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大廈是城市生活的投射,晚上或週末逛上一圈,人會充實不少。“去錦州幹啥,大廈買不就中麼”,人們這樣勸想週末去錦州的家人。消費者的充實感並不靠佔有很多物品,而是靠置身琳琅滿目的商品中,感受可隨時獲取任何商品的可能性。實際點說,等需要時,我買得到也買得起。當超市取代小賣點和商店,人們更直觀地感受到,消費不僅是權益也是權力。\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大廈對面的日日升超市,自 2000 年一直開到今天。高中畢業後,有一次去超市買水,看到初中同學雙雙在收銀。她膚色黝黑,大眼睛,笑時嘴角有酒窩。我問她去哪上學,她細聲細語,說還沒出結果。後來,從班主任那得知,雙雙家只能供兒子上學,姑娘家咋的都會嫁出去。她在\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1\"\u003E電話\u003C\u002Fi\u003E裏哭了一晚。\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大廈對面是“西山公園”,現更名“九龍公園”,這是南票人休閒的去處。\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走進大門,圓形大水池中央,盤踞着九條泥塑的龍,漆成赤橙黃綠青藍紫白黑,龍嘴噴着水柱,偶爾哪個噴口壞了,水柱就哈喇子似的從龍的嘴角汩汩流下。沿着坡走到頭是一扇塑着二龍戲珠的水泥,裏面是六邊形石板鋪的\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4\"\u003E廣場\u003C\u002Fi\u003E,十\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2\"\u003E四五\u003C\u002Fi\u003E個人排成\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5\"\u003E三五\u003C\u002Fi\u003E排打太極拳,\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1\"\u003E五六\u003C\u002Fi\u003E個人分成兩三組打羽毛球,\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5\"\u003E三五\u003C\u002Fi\u003E個老頭擠在石墩周圍下棋。石墩上刻着金色的棋盤,旁邊三個石凳,下棋的興之所至會拍案而起,腳踩石凳叫到“跟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或是“倆人下棋,多嘴是驢”。當人羣散去,幽深的樹林裏晚風瑟瑟,朦朧月色下一副殘局。\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1.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idT5R0TCjS\"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810\"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南票九龍公園裏的舞者\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早上,公園熱鬧且臥虎藏龍。第一波晨練的,據說凌晨三點半就上山了。他們自嘲:人老,快完犢子了,少睡點覺吧。他們下山時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候,第二波晨練者剛剛上來。有愛惡作劇的,蹲在草稞裏,等人過來就“嗷”一嗓子,嚇得人直罵:“老梆子給我嚇尿嘍,蹲草稞子嚎,屁眼兒讓野豬頂了?”\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據說,有一年區裏歌手大賽冠軍是個賣豆腐的。那賣豆腐的每天都上山吊嗓子。六點左右,沿街住戶不論樓房平房,都會聽到高亢清亮的“豆腐——豆腐腦兒嘍”。住平房的趿拉着拖鞋,端碗出來。住樓的用繩子繫住菜籃子從樓上放下來,籃子裏裝着正好的錢,賣豆腐的盛出豆腐,再把籃子拉上去。看着菜籃子緩緩升起,我總能體會到週一升旗的神聖感。\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五點以後是較成規模的晨練景象,跑步的、跳繩的、耍單槓的、練武術的。有位大叔對着大樹練功,肘撞、掌劈、指戳,折騰一番後,貼着樹、蹲着馬步繞圈走,走幾步猛地一撞,撞得腰一般粗的大樹簌簌發抖。還有時,畫家會來寫生,戴着鴨舌帽,架着畫板,邊抽菸邊畫畫。不管這些人在公園有怎樣的名望,清晨結束,他們扮演成各自的角色,過起各自的平淡生活,機關的套上工裝,老師走上講臺,開出租的等待乘客,炸麻花的繫上圍裙,清晨的公園是另一個時空的江湖。\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搓澡,燒烤,冰棗糕\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2000 年前後,公園門口開了家浴池,全鎮譁然,大家沒聽過“浴池”,只知道“澡堂子”。浴池裏不僅有搓澡的,連澡巾、毛巾、內褲都不用帶。當時我上初中,歷史老師不屑地說:“掙本地人錢算啥,有剛兒你掙外國人錢去。”果真,浴池沒幾年就黃了。有錢有頭腦的商人到外地經商,有錢的居民去外地消費。本地無錢可賺,有錢無處可花。\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但那以後,住宅樓附近都開起浴池,三塊錢洗澡,五塊錢搓澡。有個二十來歲的搓澡工,說搓澡是從宮廷流傳民間的,那口氣好像宮裏的太監,大清亡國後淪落到衚衕裏。他自稱在錦州某高端洗浴中心幹過,貼着別人耳朵說“那兒有小姐”。在他看來搓澡是門功夫,澡巾是兵器,顧客要求用自帶的澡巾,他卻說用別人的澡巾有礙他發揮,非要用自己的,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張飛的丈八點蛇矛,能隨便換麼。沒多久,老闆就把他轟走了。\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公園前面是大橋,白天通車,晚上又增加了步行街的功能。六點左右,商販們陸續就位,賣襪子內褲、賣蘋果葡萄、賣鑰匙扣情侶鏈、賣麻辣燙烤苞米鐵板魷魚等等,間雜着過往行人和車輛,熱鬧得一塌糊塗。同學聚會通常是先轉一圈公園,再喫一頓鐵板魷魚。汽水喝多了就站在橋下對着寬闊的河面撒尿。那條河在照片裏很美,離近了卻不堪入目。河裏長滿雜亂的蘆葦,漂着厚厚一層綠藻,水中懸浮着樹杈、蘆葦杆、塑料袋、死耗子、易拉罐。\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南票的鐵板魷魚除了塊大,並無特殊之處,真正的名喫還得是燒烤。錦州沒有錦州燒烤,南票曾是錦州轄區,也沒有錦州燒烤,其他地方纔有,凡是掛着“錦州燒烤”招牌的都不正宗。正不正宗,除了味道,還得看餐桌上有沒有蒜蓉辣醬和大蒜,這是和餐具同樣重要的標配。每個燒烤店門口,都有一個穿黑色跨欄背心的壯漢,一手握着肉串,一手握着刷子,在騰騰冒煙的烤爐上揮斥方遒。\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1.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j5s18Lq7y0\"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810\"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南票“燒烤一條街”\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在南票上學時,穿過學校對面的衚衕,整條街都是小喫。最受歡迎的是麻辣串。豆皮泡開,切成長條,用竹籤穿上,刷辣醬、撒孜然,愛喫辣的就撒些辣椒末,一毛錢一串。別出心裁的會撒芝麻、刷甜麪醬。更高明的將豆皮先在排骨湯裏泡一下,然後刷醬撒料,味道更好。喫完麻辣串我們還會花兩毛錢買一塊冰棗糕來解辣。酸棗糕就是冰糕,將酸棗弄碎凍在沙冰裏,一口下去,酸溜溜透心涼。\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高考結束後和大一放假時,初中同學聚會還會到賣麻辣串的家裏喫一頓。小時候三串五串的買,十串都是多的,長大以後相聚時少,一百串一百串的要,酸棗糕嘛,只管喫吧。大二放假,我們再去的時候,那家人就已經不幹了,他們的兒子已經大學畢業並結了婚。從那以後,我們這夥人再沒相聚過。\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石頭山上,孫悟空死去\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小時候,九龍山下的河套,清澈得能看見水底的石頭。我們常去憋魚。先用泥堆個壩,等魚進來就往裏撒石灰,看魚翻白眼。河套裏還會看到小孩們光屁股洗澡。\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那時候,南票人和大自然尚未斷了關係。有富龍山的同學,說家長在山上跑步看見過狼。有同學家的房頂放兩個大籠子,裝的是貉子,整天趴着睡覺,從院裏看像兩頭大熊。我爺家院子裏落過貓頭鷹,放在箱子裏餵養。打開箱子,漆黑中一雙黃色的眼睛,懶懶的,很亮。前幾年回家辦婚禮。飯店在公路邊,對面是片黃褐色的荒山,天上有鷹在盤旋,我那時就想起,小時候常聽到誰家的小雞被鷹叼走了。\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南票的水庫叫烏金塘。大壩上赫然五個大字“烏金塘水庫”,\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4\"\u003E廣場\u003C\u002Fi\u003E立着二十來米高的田螺仙女,舉着田螺,眺望\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6\"\u003E大海\u003C\u002Fi\u003E。水庫旁有片樹林,可以野餐,學校組織的春遊就常去那裏。\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3\"\u003E九七\u003C\u002Fi\u003E年大旱,水庫乾涸。周邊村民說,以前捉到鱉,覺得通神靈,都放生了,後來人貪還不忌諱,都嘖嘖稱讚王八個兒大,捉到了就賣錢了。\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9.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j6TADW7HiM\" img_width=\"629\" img_height=\"406\"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烏金塘水庫\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媽的一個朋友講,她家住三樓,有一天早上開門,門口趴着一隻鱉,看個頭少說六十歲。家人不敢得罪,說比咱歲數都大,得好好伺候。於是,餵養了幾天,裝在籃子裏,開車去水庫放生。起初,那鱉還不走,伸着脖子回頭看。那位阿姨說:走吧,回家去吧。那鱉又動動脖子,像點頭似的,然後才轉身入河,順水而去。\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南票地屬丘陵,羣山環列,土地貧瘠,“一步踩不着石頭,便是神仙”。開車來南票,一路景色盡是荒涼。眼前的農作物是焦枯的,遠處的山是灰褐色的,灰色的石頭,褐色的沙土,中間夾雜着一撮撮綠色的松樹。公路另一側是山的側面,刀劈了一樣的石砬子,我小時候就愛在這樣近於垂直的山體上爬。遼東山區的人來了會納悶,這裏人靠什麼活?\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我奶家就住在下廟子的山上。我爺繞着房子圈了個果園,種棗、葡萄,養雞、兔子、鴿子,還養過狗,後來被人偷走了。出了果園就能上山。\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山腰上有五塊石頭,四塊相連,一塊獨臥。我姑說那是唐僧師徒休息的地方,單獨的一塊是白龍馬的。那是我小時候流連最多的地方。坐在石頭上,順着雜草往下看,一排排灰色的房屋將人們圈進一塊塊格子裏,人們在裏面聊天、洗衣服、摘花弄草。炊煙升起時,老太太們喊孫子回家喫飯,哀求聲,叫罵聲,在街上此起彼伏、四處迴盪。\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3.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j6lEYTSIGA\"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810\"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站在山上俯瞰南票\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山的更深處住着一戶人家。那家老頭常拄着鐵鎬,踏着鋪滿黃土沙石的路面,面向枯黃的玉米地和貧瘠的大山唱着沒有調子的歌:\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em\u003E三盅散白酒,\u003C\u002Fem\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em\u003E二兩幹豆腐,\u003C\u002Fem\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em\u003E山溝兒裏一窩,\u003C\u002Fem\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em\u003E天不怕,地不服,\u003C\u002Fem\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em\u003E我比皇帝還享福。\u003C\u002Fem\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這本是生活的真實一面,但在童年的眼裏卻如此虛幻,而我姑講的山裏的老虎、長頸鹿、獅子、大象、狗熊……似乎纔是真的。後來,在那五塊石頭旁,我奶告訴我,就算孫悟空真有其人,到今天也早就死了。\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這個噩耗可以算作童年的結束吧。\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火車不停留,而我們在凋敝\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南票是靠煤炭發展起來的,最早的採煤記錄據說在唐代,但已無證可考。從清朝到民國,從僞滿洲到新中國成立,南票始終是重點開採的煤礦之一。建國後成立礦務局。我的小學叫礦務局實驗小學,初中叫礦務局實驗中學,除此還有礦務局醫院、洗澡堂、招待所等等。然而,九十年代大批員工下崗。再後來,地表因常年開採而下沉,曾經的礦區成爲沉陷區。\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2006 年,我從礦區路過。車在土路上行駛,司機說路面是靠不斷充水浮起來的,下面早空了。我順着他的手指看,旁邊是一座教學樓,大概五層,已經沉陷得只剩兩層了。佈滿泥土的窗戶就像失明的眼睛,看不見過去未來,而當下正在一點點地沉陷。私有煤礦的礦主自然不愁,他們或挖新礦,或早賺夠了一輩子的錢。他們將子女送往國外,告誡他們永遠不要回來。礦區的工人和農民成了動遷戶,搬到黃甲屯,住在商貿城附近的樓裏,他們的孩子成了黃甲人,再不用回到那漆黑、荒涼、冰冷的地方去了。每個人都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初中的時候,大廈附近有一家書店,叫“文友書店”。那時新華書店已停業,文友書店是僅有的書店。我在那買過很多書,魯迅的《吶喊》,老舍的《駱駝祥子》,高爾基的《童年》,凡爾納的《神祕島》,吉卜林的《叢林故事》……高一寒假回來,書店裏堆滿了大蔥、白菜,高二再回來,那裏變成火鍋店了。即便到今天,南票也沒有一家真正意義上的書店。\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十幾年前,原付煤場的位置建起一座商貿城,和城裏蔬菜水果超市一樣,只是除了蔬菜水果,還有日雜和衣服售賣。黃甲賣菜的不比買菜的少,商貿城外的馬路也成了菜市場。晚上,商貿城關門,馬路上的菜攤也散去,色彩斑斕的爛水果、閃光的魚鱗、血淋淋的豬下水在路邊發酵,腥臭味瀰漫整條街道。而我們卻覺得比前幾年乾淨多了。有人說南票“垃圾堆上擺攤點,小河溝邊走行人”。我推測這人是在炫耀幸福。\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1.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Xqqj729EX8fcB\" img_width=\"1080\" img_height=\"809\"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南票商貿城\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近幾年人們一直在傳區\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3\"\u003E政府\u003C\u002Fi\u003E搬遷的消息。南票人一直努力往外走,出去以後誰也不愛回去。南票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像一條被割斷、扔棄的臍帶。\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近百年來,南票的行政歸屬上始終更迭不斷,但南票人靠煤而生的生活卻從未變過。年輕人流失,中年人鄙夷,區\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3\"\u003E政府\u003C\u002Fi\u003E等待搬遷,老年人等待歸塵,這裏還將剩下什麼?再過幾年,說起自己是南票人,在新南票人那裏將激不起任何共鳴。那些飄蕩在外的南票人已經沒有退路,他們走到哪,哪就是最後的路。\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當堅固的都成爲果凍,人自身的整全該如何實現?馬爾克斯的馬孔多,福克納的約克納帕法,普魯斯特的小瑪德萊娜蛋糕……漂泊無依的人在追憶和重構中能重獲自身的整全。地名不再僅僅是行政區域和地理位置,而是將人的情感維繫一起的符號。然而,當符號抽空了所指,能指將僅剩下風乾的\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1\"\u003E蝸牛\u003C\u002Fi\u003E殼,一觸即碎。\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前文提到,南票因乾隆下發龍票而得名。後來有學者提出質疑,經過考察論證,他說龍票並非採礦執照,而是土地執照。清\u003Ci class=\"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 chrome-extension-mutihighlight-style-3\"\u003E政府\u003C\u002Fi\u003E割地賠款時搜刮民脂民膏,慈禧開始出售龍票來拍賣土地,到宣統元年,大量出售,龍票流落民間。\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在科學的強光下,神話墮入黑暗之中。至此,南票掏空了內臟,抹去了名字。隨着地表下沉、火車停運,隨着孫悟空死去、龍票失真,隨着出去的人都不再回來,駛過的列車都不再停留,我們將四散飄零、逐漸凋敝,最終隨着滔天的巨浪沉入水底。\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1.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6QCrAC1ks0E05\" img_width=\"605\" img_height=\"160\"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編輯丨葛溫\u003C\u002Fp\u003E\u003Cp\u003E圖片來自阿唐的家人和朋友\u003C\u002Fp\u003E\u003Cimg src=\"http:\u002F\u002Fp1.pstatp.com\u002Flarge\u002Fpgc-image\u002FR6kShw0ANP6eQx\" img_width=\"500\" img_height=\"369\" alt=\"在南票,有一種訣別叫礦區沉陷丨小地方\" inline=\"0\"\u003E\u003Cp\u003E\u003Cstrong\u003E▼▼失真龍票。 \u003C\u002Fstrong\u003E\u003C\u002Fp\u003E"'.slice(6, -6), groupId: '6719990372195369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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