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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远行,应是天堂

凌晨两点半,正在带宝宝睡觉,盼丫来到床前告诉我,舅舅打来电话,让妈赶紧回去,姥爷病重,我心头隐有预感,姥爷这次怕是真要远行了。快速换好行装,叫醒母亲,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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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姥爷,虽多受病痛折磨但身体素质极其健壮。有几次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但最后……姥爷也都挺了过来。地方习俗认为老人七十三、八十四才是老人的难关,姥爷挺过了七十三,还没到八十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前段时间还通完电话,话中的姥爷思维很清晰,声音还很洪亮。因此,此时此刻的我,内心还是隐隐怀有一丝期盼……姥爷,这次又是吓唬人吧?

姥爷家院墙外的菜园子

夜深的城市只有昏黄的路灯和车窗外呼呼而过的凉风陪伴,载着妈妈飞驰在去火车站的高速路上,心情微微沉重,还给妈妈开了玩笑说:“姥爷这次,不会又让你扑了个空吧?”

心里还在算着妈妈到家的时间,但接通电话的一瞬间,打碎了我内心所有隐藏的期待……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想姥爷此次远行,怕是真的不能再回来了。挂断电话,我心里浑浑噩噩,推着小宝宝,大踏步地跑起来,以此来摆脱内心的难过,我怕自己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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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姥爷身材高大,脾气也十分暴躁,对子女辈十分严厉。小舅舅已经十七八岁了,姥爷还是一言不合说打就打,妈妈大姨的回忆也是姥爷严厉多于温情。印象深刻的一次,那时我才六七岁,小舅舅去提水,我见着好玩,就央求舅舅和他一起抬,舅舅起初不肯,但经不住我死磨硬缠就应允了。抬到一半,我抬不动了,不知道应该慢慢放下来,就随手一丢,结果水桶被摔烂了。姥爷知道后大发雷霆,上前就是一巴掌把舅舅抽倒在地上。

姥爷家房子全景

舅舅又难受又委屈,连晚饭都没有吃,负气离家出走。我又愧疚又伤心,正值数九寒天,窗外天色暗沉,北风怒吼,想象舅舅又冷又饿,无家可归,无地可以遮风避寒,这一切的因果都是因为我啊!于是我偷偷地把馒头藏在怀里,去找舅舅。还没出门就被妈妈拦下,妈妈问我去干什么?我抽抽噎噎地说去找舅舅,给舅舅送馒头。

后来,妈妈转述给您,您只当笑话看,顺便夸夸我小小年纪好心肠。也许是那个年代父母的通病,孩子是自己的,想打打想骂骂,打的不对骂的不对也没什么,或者更是,根本没有不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是我的子女,打了骂了能怎么样?

家乡的麦田

对子女的严厉,到了孙辈不知为什么剩下的就只有宽容或者更恰当地说是无奈了——尤其是对我这个极其顽劣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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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姥爷搬新房,那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一家人都喜气洋洋,在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挂画,我还清晰地记得挂的是当时流行的《北京人在纽约》。大人们都在厨房包饺子,我不知怎的突发奇想,就用毛笔给男的画上胡子,给女的画上眼睛,可能我觉得这样会更好看吧。

可我忘了,姥爷出生于1938年,是经历过各种战乱的悲惨年份,爱惜物品到了吝啬的程度,舅舅因为坏了一个水桶,就被一巴掌扇倒在地上。新买的挂画,价值远超一支水桶,更重要的是乔迁新居的大喜日子,看到我满墙的涂鸦,几乎是暴跳如雷。小小的我,一点也不怕他,看着暴跳如雷的姥爷,嘴里念叨着“吼什么吼,给你家画添光加彩,您还不乐意了?那可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啊。”我一气之下,饭也不吃了,迈开两条小短腿往家跑去了。姥爷没办法,骑着自行车慢慢地跟在我后面。

姥爷家门前的柿子树

现在想想,估计还没有谁能让姥爷这么委屈吧?把我家的新画,一天还没挂满的画,就搞成了这样,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像哄祖宗一样哄你回来。

04

是啊,这样让姥爷委屈的事,在我身上可不少啊。犹记得一年大年初二去姥姥家拜年,和老表们玩“摔四角板”,结果输了个精光。就把目光放在了姥爷家的门画,老人家都是极其迷信的,姥爷看到门上光秃秃的,正月十五都没有过去,看着顽劣的我,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没有舍得打我一下。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怎么这么调皮,狠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摔四角游戏

姥爷是没打过骂过我,小时候混世魔王般的我,可是骂过姥爷们的。还记得和一位老表去菜园玩,看到一个野生瓜果,我们那地方叫什么“马泡”的。去摘不让,说是长在他家地上,摘另一颗不在他家地上的,也不让,说是根在他家地上。我了个去哎,这不是讨打吗?老表打架习惯闭上眼,打王八拳,乱打,我一脚下去老表一个跟头,老表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结果被二姥爷看见,拉开了。当时小小的我,火冒三丈,摘个瓜,你们强词夺理不让,打个架,你们还拉偏架,还有天理王法吗?我痛哭流涕、哭天抢地,大骂“洪洞县内无好人”,还扬言和姥姥们“断亲”,等他们死也不来哭他们。几位姥爷们,哄了我一个下午,也没有哄好。现在想想,几巴掌的效果应该不错。

马泡

“断亲”这个梗,流传了好久好久,小时候的自己从来是无心无肺的。那些舅舅妗子们特别喜欢拿我开玩笑,一见到我去姥姥家,就调侃我说:“政伟,你不是和我们老李庄断亲了吗?”我总是理直气壮的回答,“我又接上了啊!”总引得他们哈哈大笑,也让我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和姥爷同辈的,更喜欢和我开玩笑,每次离姥爷家还有二里地,就进入了姥爷村的地界,就有人开始问,“哪家的小孩啊?你们去干啥啊?”我和妹妹总是洪亮地回答,“我们去肝炎家走亲戚,我们是肝炎的外甥。”

成熟的麦田

到最后,几乎每一个遇见的人都要问一次,我们俩有问必答,乐此不疲,还和妹妹比谁回答的迅速响亮。有时,一个落后了,没回答及时,还要对着人家认真地回答一遍,不回答完,老妈在后边拉都拉不走。走出老远,还听到后面的哈哈大笑声。大一点,才知道虽然故乡是个穷乡僻壤,但也算是中原人文荟萃之地,晚辈应该避长辈名讳,是不能直呼长辈名字的。那些明知故问的姥爷同辈们,也是这样开我和妹妹玩笑的。

现在想想,姥爷这个因为有肝炎病而获得的知名外号,并不怎么好听,也许姥爷也不怎么爱听。妈妈责怪我和妹妹,姥爷还替我们开脱:“外号就是让人家喊的,谁喊不是喊?小孩子又不懂啥。”是啊,等我们懂了的时候,就再也不回答人家这个问题了。只是,我想和妹妹一起去您家,还能一路响亮的回答,“我们去肝炎家,肝炎是我们的姥爷”,只要一拐弯,就能看见您坐在房前柿子树下,那该有多好啊!

05

“不去哭您们”,没想到一语成谶,二姥爷过世时,我正在考研的关键时刻,家人都没有通知我,过年回家我才知道。姥爷您过世了,我在这边也离不开。我安慰自己说,您都八十岁了,这是自然,是规律,谁都改变不了。我回去看您一眼,也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远,我还没钱没有时间,假也不好请。只是,我为什么那么想哭?那么想哭?那么想哭?

人到中年不如狗,连哭泣都没有地方,在家里怕影响家人,在单位更要强颜欢笑。只有骑在电动车上,脑海中浮现出您的音容笑貌,禁不住泪水在脸上纵横四流。姥爷,此去远行,应是天堂,您一路好走!只愿时光能重新来过,我一定做一个乖孩子,不到处喊您的外号、不和老表们打架、不画您的挂画、不撕您的门画,不惹您生气。

作者:

徐政伟 驻马店市新蔡县人

现居广西,任崇左市江州区濑湍镇纪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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