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的票证年代

贺玉明

解放初期,市场商品十分匮乏,为了保证群众基本生活的需要,新中国决定实行统购统销的"计划经济"政策,发行各种票证,有计划地分配商品。继1955年第一张粮票的面世,油票、布票、肉票、糖票、烟票、火柴票、肥皂票、豆制品票、工业卷、农业卷,以致后来发行用于购买各种家具及自行车、缝纫机、洗衣机、电视机等大宗商品的购物票证也都纷纷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在当年那个"票证年代",购买啥物就必须还得有什么票证,没有票证,即使有钱也只能是望而兴叹、寸步难行。在诸多的票证中,别的物品还好说,都有个可延可缓的余地,尤其是那关系到人们一日三餐的粮票却是一天也不可以短少的。在人们的心目中"粮票"就和命根子一样,比其他的票证又显得金贵了许多……

2014年的4月2日,我再次搬家。当整理家中的物品时,却无意间翻出了早已被束之高阁,珍藏了20多年的购粮本,和一些被时间磨得发了黄的粮票。看着购粮本和这些五颜六色的粮票,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更勾起了我心灵深处对于那物品极其匮乏年代的深切回味。

装有红色塑料皮的购粮本,虽然已稍有退色,但封面上印着的"北京市、市镇居民粮食供应证、北京市粮食局制"等几个黄澄澄的金灿

大字还依然历历在目。翻开第一页,在微微发黄的纸页上书写着粮本主人的村名和编号,并盖有"北京市粮食局"的朱红大印。第二页印着购粮本的用途及"使用须知"等条款。第三页写着户主的姓名、住址、编号、定点粮店、填发日期等内容,并盖有填发机关"北京市门头沟粮食局"的红色印章。第四页是"粮油供应标准登记表",写有每个家庭成员的性别、工种、粮食定量标准等内容。再后边是全户"粮油核准供应量"表,录有全户人口、粮食总定量、食油总定量等内容。再往后就是"月份发放粮票登记"表了,每页分两个月份,清楚地记载着当月粮、油票据的发放情况。我的那个购粮本,最后一次领取粮票是定格在了1993年的5月。在购粮本的最后一页还印着"计划用粮、节约用粮"两句警世恒言,时刻提醒

着人们要珍惜粮食,珍惜那"粒粒皆辛苦"的盘中之物。

那时,粮票的发行和使用,采用的是定点和定量的方法。每家都有一个粮本,家里有几口人,每个人有多少定量都写在这个本子上,并且谁家去哪一个粮店买粮也是固定的。根据不同的年龄、性别及不同的职业确定每个市民每月的粮食定量,刚出生的婴儿最低:每月为6市斤口粮,以后每增一岁上调2市斤。10周岁以上普通市民的粮食定量在26市斤至34市斤之间,一般男性又比女性多2至4市斤。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搬运工、炉前工等工种的粮食定量相应还要多一些,炉前工的最高定量为每月60市斤。那时我在北京煤矿机械厂铸工车间做配砂工,也属于重体力劳动,粮食定量为每月48市斤。1985年调到了门头沟区粮食局下属的石门营粮管所,从事维修工作。劳动强度减轻,粮食定量也从原来的48市斤下调至了45市斤。

北京市粮票只限在本市使用,各个时期发行的粮票面值也不尽相同,有1市两、2市两、半市斤、1市斤、2市斤、3市斤、5市斤、10市斤等多种面值。而且还有米票、面票、粮票之分。这里说的"粮票"是指专门用于购买粗粮的粮票。农村则是吃自己产的原粮,种什么吃什么,永定地区的西五村(石厂、石门营、岢罗坨、小园、王村)主要是以老玉米和白薯为主,另外还有一些五谷杂粮等。每人每年的口粮300至400市斤,孩子相应低一些,劳动力还有工分粮,根据当年的粮食产量,每千工分20-40市斤不等。农民很难见得到粮票,如果要外出就必须自备干粮,或用自家的农产品向城镇居民换取一些粮票备用。在外面,没有粮票就是连一口粥都很难喝到……

1962年秋后,我的老爷爷赶着牲口去长辛店送山货。到长辛店三十多里,送到土产公司再卸了驮,也就近晌午了。走了半天儿的路,想着牲口也该喂了,自己也有些饿了。老爷爷便把牲口拴在了长辛店大街路西的一棵电线杆子上,拌好草料,喂上牲口。又从褡裢里拿出干粮袋儿,便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饭馆。

饭馆里很冷清,没有几个人吃饭。老爷爷找了一个靠窗户的桌面坐了下来,从干粮袋子里拿出个窝头咬了一口,一咬一掉渣,在嘴里干打转儿,就是咽不下去。于是老爷爷便走到卖饭的窗口,小心地叫道:"同志!给我买一碗粥。"服务员倒也很客气地说:"一两粮票、三分钱!""没有粮票,多给钱行吗?"老爷爷说着递进一毛钱。"老大爷,这可不成!""哎!这窝头实在是太干了!"老爷爷一边说一边使劲地嚼着嘴里的窝头。服务员听罢便递出了一个碗,指着墙角的一个铁桶对老爷爷说:"那里有开水,您喝两口,可能会好一点。"

说是开水,其实并不很热。老爷爷接了一碗水,又往碗里倒了一点酱油、倒了一点醋,便又继续啃起了那个干得发硬的窝头。

一会儿,有两个顾客用完餐离去,便有一位女服务员出来收拾桌面。擦完桌子,端起客人用过的餐具转过身,正好与老爷爷打个照面。女服务员一怔,马上认出了老爷爷,便高声叫道:"您是石厂的老叔吧!干啥去啦!……!"

原来这个服务员便是我父亲一个同事的妻子,我应该叫她"张婶",夫妻俩经常带着女儿到我家做客,所以认得。张婶看着老爷爷碗里的那碗"高汤",便说:"别喝这个了,也不热乎,我给您去盛碗米汤喝吧!"一会儿,张婶便端出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米汤,还给端出了一小盘咸菜……。后来,老爷爷每当回忆起这碗米汤都会激动地感慨一番:"那米汤糨糊糊的,比家里熬的棒子面粥可糨乎多了,喝那一碗米汤简直就是又过了一回年!"的确,那时在农村一年最少还能吃上一顿饺子,但白米却是更难见到。

北京市粮票属于地方粮票,只限在北京使用,如果是出差或是探亲访友出北京市就要准备"全国通用粮票"了。"全国通用粮票"有1955年、1956年、1957年、1962年、1965年、1966年及1978年、1982年等多种发行版,但后来在市面流通的多为1966年发行版,有

半市斤、1市斤、3市斤、5市斤等四种面值。全国通用粮票没有面票、米票、(粗)粮票、油票之分,但在单位粮票内含有一定比例的面粉、大米、粗粮和食用油等,这也是与地方粮票所不同的。

那时不管你是穷人还是富人,没有粮票便是寸步难行。我家的斜对门儿有一户姓王的街坊,1957年想送儿子去安徽投奔他在钻探队工作的叔叔,由于没有全国通用粮票而迟迟不能动身。家中非常着急,他的叔叔也是几经来信催促。那时我的父亲在五里坨生产资料工作,由于单位有采购任务经常出差外省市,所以家中常备有全国通用粮票。听说王家送儿子去安徽而苦于没有粮票,便给了他五斤,这才使他得以启程。几年后回家探亲,他还特意来到我家,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粮票"是我平生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一页,尤其在孩提时节犹为刻骨铭心。我上四年级的时候便学会了骑车,每到周末,我最高兴父亲派我去北边儿(指葡萄嘴以北的大峪、河滩一带)买东西了,因为每次都会另外给我四两粮票、一毛二分钱,到了河滩大坑底下(现在的"大中"位置)我可以先买两个火烧小餐一顿。在那食品极度匮乏的年代,两个火烧简直就可以算做是奢侈的享受了。

那时的粮票比什么物件都金贵,人们收得比人民币都紧。最早的粮票是当月有效,如果谁家有几两粮票收忘了地方、作废了,或是给弄丢了,那么全家人一定会懊悔好一段日子。

1965年,我的老爷爷患了食道癌,到后来水米不进,总觉得胸中发闷、发热,就想吃根冰棍儿。可那时,永定地区的商业只有供销社的几个门市部,而且均无冰棍销售,吃冰棍儿就只能到北边儿去买。

一天的下午放学后,我给老爷爷去北边儿买冰棍儿,妈妈给了我5斤粮票,叫我顺便买回两斤馒头。那天下午风特别大,我骑车到了五十二中(后来的大峪中学、现在的新桥中学)附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卖冰棍儿的。买了十根冰棍儿放在暖壶里,待我再找到卖馒头的时,却找不见了装在兜里的那张粮票。浑身上下所有的衣兜都翻了个遍,粮票依然没有找到。急得我是捶胸顿足、抓耳挠腮,到后来竟哭天抢地起来。卖馒头的大姐姐看我哭哭啼啼的样子,也连忙帮我寻找,把路旁的草窝、土坑儿扒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馒头没有买成,回到家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就这五斤粮票,被全家人整整数落了一个星期。

进入八十年代以后,市场商品逐渐地丰富了起来,一日三餐的副食品也随之增多,粮票也大都略有了盈余。后来,人们便用富裕的粮票兑换一些农副产品或其他生活用品等物。最早二、三斤粮票就能换一斤鸡蛋,到后来是四、五斤换一斤。最后,到了九十年代,十斤、十几斤粮票才能换到一斤鸡蛋,"粮票"也逐渐失去了它那当年的惊人魅力。

1993年2月,国务院颁布了《关于加快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通知》,门头沟粮食局根据市局指示于是年5月起不再向城镇居民发放粮票,实行粮油商品敞开供应,取消了粮票和油票。结束了粮食、油料长达四十年的统购统销制度,粮票也理所当然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转身进入了博物馆、步入了收藏者的藏册。

当今的中国历经了举世瞩目的转折,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繁荣的市场更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人们的生活得到了空前的改善。国营粮店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各种类型的超市星罗密布,里面的粮油制品更是丰富多彩、玲琅满目地教人眼花缭乱。回首当年教人五味俱全的票证情结,着实叫人难以忘怀。但是,我们也不应忘记:这些五颜六色看似平淡的粮票,却蕴藏、浓缩了共和国的那段坎坷的历史,记述了从"计划"至"市场"的艰难。同时,也折射出了改革开放三十年的伟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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