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地域遼闊,早年交通運輸非船莫屬。因此,在長期的生產生活過程中,由於受生活空間的限制,逐步形成了一些獨特的船民習俗。

文化:日行三千里

風送第一舟

船民分兩種,一種靠捕魚爲生,一種靠運輸爲業。無論哪一種,船就是船民的衣食父母,命運緊密相連,因而船民對船有一種生死相依的感情。他們愛船、惜船、護船,對船的稱謂也比較特別。大船稱“寶舟”,小船稱“溜子”、“划子”等。船民之間打招呼,從不直接問對方今天船往哪去,而問今天寶舟行哪裏。聽起來文縐縐的,既風趣、雅氣又溫暖。

舵是船之魂,船民對舵心懷崇拜,稱之爲“一家之主”、“萬軍主帥”。相傳遠古時代的獨木舟是沒有舵的,只能順水漂流,遇到激流、旋渦或逆風就在水中打轉轉,有時甚至眨眼間船毀人亡。後來發現烏鴉之所以能在空中自由飛翔,原來是靠尾巴掌握方向。船民從烏鴉身上受到啓發,便在獨木舟上安裝了“尾巴”,這便有了船舵。

過去,因科技落後,機械少,用於船上助力的機械更少,行船靠桅杆掛帆憑藉風力運行。因此船民對桅杆十分敬重,稱桅杆爲“將軍”,大桅稱爲大將軍,二桅稱爲二將軍,三桅稱爲三將軍。船艏是整條船上最重要最受尊重的地方,稱之爲“大王菩薩”。船艏有一把“太平斧”,被稱爲鎮河妖水怪之斧,船家用此斧來辟邪,同時也是危急時刻砍斷纜繩的利器。過去稱甲板爲“鎖福板”,檣板爲“披水”,纜樁爲“將軍柱”,都是些祈福稱呼。

船民不稱自己是船民,而稱“管船”的,管和官諧音,想沾點“官”氣,抬高自己。據說這一稱呼很有來頭,是乾隆皇帝下江南路過運河時給船民封的。因爲沾了個“官”字,船民進官府、上寺廟、逛街巷都有三分面子,哪裏都能去,不受限制。而且在船停靠的港口、碼頭,甚至河邊一丈五尺以內(跳板能搭到的地方)都可算作船民之地,地上瓜果可以隨便摘,菜蔬可以隨便採喫。因爲船民陸地無家,船上無田,據說這些優待也是皇上對船民的封賞。

船民以船爲家,常年在外,四海漂泊,只有逢年過節時纔回到戶籍地與父母親人一起團聚。爲討個平安吉祥,過年時船上也貼對聯,對聯內容多與船、平安、發財、祺福等水上生活有關。比如,船艏兩側的對聯是“龍頭金角安天下;虎口銀牙定太平”“江河湖海清波浪;通達逍遙遠近遊”。經常跑魯豫皖、江浙滬一帶的船家,就貼上“日行淮北三千里;風送江南第一舟”“穿冬河,行夏江,一帆春秋;走南地,闖北方,滿船東西”,橫批大都是“招財進寶”“船平水穩” “四季聚財”“亨達順帆”等詞語。貼在舵兩側的則是“九曲三灣隨舵走;五湖四海任我行”,舵把上貼“萬軍主帥”。船頭中間貼“見水大吉”、船尾貼“海不揚波”、船艙貼“貨源昌盛”等。大桅上貼的是“大將軍八面威風”,二桅上貼着“二將軍鎮守乾坤”,三桅上貼着“三將軍威風凜凜”。船帆上貼着“桅高好比搖錢樹;艙深猶如聚寶盆”“寶貨上船千倍利;貴客登舟遇順風”。這些無處不在向人們訴說着船民向水求財保平安的價值觀,渲染出濃郁的生活氣息和水文化色彩。

習俗:順順當當圖吉利

俗諺俚語表心態

早年,我國內河運輸多是木帆船。俗話說:“世上三般苦:駛船、打鐵、磨豆腐。”船民不僅要避風潮之險,還要防江匪河霸之災。所以說水上運輸業是個危險行當,整天和水打交道,水火無情,危險性比較大,家破人亡頃刻之間,因此忌諱也比其他行業多得多。船艏不能大小便,相思木不得跨越,跳板上不許坐人,停船時船頭不能直接對廟宇、祠堂的門或橫對橋頭、街道、巷弄、河口等,有擋人財路之嫌,對他人對船主都不利。船篙吊在船幫上,篙頭要統一朝前,一是爲了整齊好看,二是有降妖伏魔的意思。船民睡覺有講究,睡在船的一頭,兩頭睡有船在水中打轉轉之嫌,櫓前不能睡頭,櫓後不能睡腳,櫓和愣諧音,避開愣頭愣腳之嫌,也是圖個吉利。

船民把喫飯的“筷子”看作是行船的篙,喫完飯,筷子不能擱在碗上,船是“擱”不起的,“擱”就等於“淺”住了,就是拋錨。喫完飯,把筷子往桌上輕輕一“射”,表示順順當當。船上喫飯忌諱打翻飯碗,打翻飯碗也寓意翻船。“翻”和“沉”對於船民來說都意味着“死亡”,是最忌諱的事。平時在船上說話時,想方設法避開這些字眼。喫魚時要把魚翻身,只能說把魚“正過來”、“轉過頭”、“調舵”,不能說“翻”過來。帆和翻同音,不能叫帆,而稱“篷子”。紅薯也叫番薯,喫時不能提它的名字,只說喫這個芋頭、喫那個芋頭。對物品可以說“重”,不能說“沉”。“裝飯”可以說,“盛飯”說不得,這個“盛”和“沉”諧音,船民忌諱。即使有東西掉到水裏,沉入水底,也只能說東西落水了,不能說沉下去了。姓陳的在船上不能說姓陳(陳與沉同音),別人問起來,只能說姓“耳東”。要是哪一天船未開前,有人在船上提了“翻”“沉”“陳”等字,這天寧可休息,船主也不會開船出行,必須第二天重選時辰開船。

在船民日常交往中,也有很多不成文的規矩,有些“規矩”讓人不可思議。到別的船上走親訪友,或是經過人家的船上時,手裏不能直接提着肉,必須用籃子、袋子或其他包裝遮掩起來。肉有“肉頭肉腦”“肉頭機”之嫌,這在南京、鎮江、馬鞍山等地船民中特別忌諱,會讓人認爲你是在笑話人家不會做人做事。兩條船靠在一起,不能腳踩兩隻船,不然會說你這個人一心二用不可靠。賣船不賣“跳板”,否則就會把自己生財的路子“賣掉”了。賣船不賣“正中艙門”,因正中艙門又叫“子孫門”,不然就會無兒無女、斷了後代。買鍋時,不能直接從別人家船上經過,“鍋”和“過”諧音,會讓人聯想到你是在責怪人家做人“過”了、做生意“黃”了。船家認爲“針”是戳財神爺眼睛的利器,每月農曆初七、十七、二十七,這三個日子不能做針線活。因爲財神爺這三天要出門看世界,所以“動針”會戳瞎財神爺的眼睛,不吉利。造新船,前擋浪縫,不能和後擋浪縫對接,必須兩縫避開不在一條線上,否則認爲前艙進財,後艙就會流走。

由於受舊社會歧視女性遺風的影響,對女性船民的活動範圍規定得更加嚴苛。如新婚女子和剛生育的女子稱“紅人”,結婚或生孩子不滿一個月的“紅人”不能從船艏走、不能隨便走人家船上的跳板、不能到別的船上串門、不能坐在桅杆或舵杆上。滿月後,一切歸於正常。

船民生小孩後,即用溫水洗身,每三天洗一次,連洗九次,叫九九歸一,幼兒一生就平安了。幼兒能走時,把幼兒用繩索縛住腰身,吊在船上,也有名號叫“吊寶”,以防不慎落水,所以有“船家的兒女——成串”的歇後語,流傳於世。

以捕魚爲生的船民,船頭上放幾個小盆,種些月季花、梔子花之類的盆景,往往還在船尾掛只鴨籠,養一兩隻鴨下蛋,寓意前有花後有果(蛋),象徵興旺昌盛,香火不斷。船家青年男女成人後,多數尋同樣的船民成親,叫船當戶對。婚嫁那天,兩親家的船停靠在河對岸,新娘戴鳳冠、披紅襖,坐小船到對岸男家的船上。船樓就是新房,貼雙喜、對聯。對聯多是“船上一對幸福侶;艙裏兩朵愛情花”之類,橫批“百年好合”。新人交拜天地和船頭菩薩後,大家喝酒賀喜熱鬧一番。第二天,兩親家船各自駛往他方,新娘就是男家船民了。

智慧:開船看天象

行船靠時令

有經驗的老船民,善於看天象,把天象當作行船的一門學問,用心去研究、揣摩,從中找出天氣規律,感知預兆,決定是否行船。如形容風力風向的:“西風不過晌,過晌跟着太陽長”,意爲早晨刮西風時,一般不到中午即停,如果中午後仍不停,則隨着太陽西落越刮越大。“南風腰裏硬,越刮越有勁”,意爲刮南風時,越颳風力越大。“早看東南,晚看西北”,早晨看初升的太陽紅彤彤的,這一天基本爲晴天,不會颳風下雨;如呈淡白色,就會颳風;若呈烏雲狀,就會下雨。晚上看夕陽,如有云,則是“烏雲接駕,不刮就下”。“星星帶尾,就要下雨”,即星星呈霧濛濛狀,基本有雨。月亮有風圈時,則說明下半夜有風。風圈門朝哪兒,就從哪個方向來風。這些既生動又接地氣,堪稱安全行船的精品要訣,易懂、實用,且有入俗之美,時人鹹稱其爲行船科普。如果用“科普習俗”來反觀舊時船民歷史或者當時的社會現實,抑或能夠體味到老船民的一番良苦用心。

反映行船要訣的還有:行船不能走回流,出事都在艄後頭。反映船民性格豪邁、直爽的有:船上三塊板(指橫板、跳板、纖板),不是吵,就是喊。船民不愛記仇,船頭打架,船艄說話。反映早期船民生活的有:忙時像花子(船行起來,衣服髒了不能洗,頭髮長了沒時間理,如同討飯的叫花子),閒時像公子(船一靠岸就上街泡澡堂,進戲園子),背纖像猴子(拉船的縴夫),上岸進館子(上午茶館、中午飯館、晚上說書館)等都是老船民風趣的經驗之談。

無論是南方的長江、珠江、淮河,北方的黃河、遼河、海河、松花江,或是溝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等等,這些內河流域的船民習俗,大同小異,儘管夾雜着一些封建迷信思想在裏面,但都是早年船民思想和生活智慧的結晶。因爲生活區域的特殊性,沒有那個羣體能夠像船民那樣,刻意深究衆多的生活習俗,來祈求安全幸福。所以有人說,閱讀船民心裏積攢的這些許許多多過去生活中的片段,就是在尋找中國早期船民水運文化的歷史。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船民少了,木帆船看不到了,水泥船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被鋼駁機動船、小拖輪所取代。水運事故也由過去頻發到現在幾乎爲零,船民安全感大大增強。老船民那不平凡的舊習俗已逐漸被新一代有知識、懂科學的新型船民所遺忘。這種“遺忘”是新舊船民生活的突破和質量的提升,是以社會發展、經濟騰飛、物質豐富爲基礎的,讓我們看到了建國70年的水運足跡,特別是改革開放40年裏,船民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收穫的大幸福。

風吹岸柳,朗月初升,默坐河畔,放眼望去,船影靈動,水波瀲灩,槳聲悠然遠去……老船民那些習俗故事已經成爲記憶。

來源:中國水運報

作者:劉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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