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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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屁事不干,成天趿着一双烂布鞋在镇上乱窜,出了茶馆,又进赌馆,饿了就上饭馆。表叔在哪个铺子消费都不给钱,只管叫账房先生记上吴顺城的名字就走人。

吴顺城是我爷爷,是镇上一个很勤劳、节俭的年轻地主。他经常被我表叔的懒散作风气得跺脚,说悔不该收留这个懒鬼。

表叔是我爷爷早亡的亲妹妹的独生子,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他也懒得去做事情。我爷爷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从外乡接过来,不让他再挨饿,顺便纠正他不爱劳动的习性,教他勤劳致富。可是表叔非常不愿意干农活,说土里刨食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镇上就多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

一天,表叔晃到一家药铺门口,见地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妇女。他上前便责问药铺老板为啥不救人。老板说救不了,妇女来路不明,救命药又太贵,没人出钱。

表叔问要多少钱,老板说至少五个大洋。表叔说他出钱,老板仍不肯救人,说不相信他能弄来这么多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个回合就把表叔惹毛了,打了老板不说,还把药铺砸了。

我爷爷正在地里干活,听说表叔又闯了祸,提起锄头就往镇上撵,扬言非要打断他的狗腿。可是,等我爷爷气喘吁吁飞奔到镇上的时候,表叔已经逃之夭夭。

表叔从此在镇上失踪,那年他十五岁。

我爷爷心里很后悔,成天唉声叹气的,觉得没照看好外甥,对不起死去的妹妹。

两年后,解放了。一天下午,表叔回到镇上,直接进了我爷爷家的院子。表叔穿的不是原来的老棉裤和短对襟子老棉衣了,是崭新的中山装,很精神地站在院子中间,手里提着一包点心和两瓶高粱酒。

对表叔的突然回归,我爷爷又惊又喜,转身就近操起一根扁担,要砍表叔。此时,我爷爷心情很复杂,这一砍,是砍去了他对表叔的牵挂和对妹妹的愧疚。

面对我爷爷举在空中的扁担,表叔没有慌乱,虽然只有十七岁,但说话很有些气势了,用手指着我爷爷:“吴顺城,你听好,你是地主剥削阶级,我是革命干部,你敢打我?你想当蒋匪的帮凶不成!?”

我爷爷被呵斥住了,脑壳慢慢勾了下来,场面是相当的尴尬。

家里立刻忙碌起来,煮饭煮肉,摆了一大桌酒菜为表叔接风。表叔喝得非常开心,拍着我爷爷的肩膀说:“舅舅,我还得感谢你,是你用锄头把我赶上了革命路啊……”

见着表叔回来,而且变成了革命干部,我爷爷心里一下就宽慰了,但他很不习惯表叔拍他的肩膀,想像过去那样臭骂他,但又不敢了。

表叔说自己离开镇上后,很快就进了川东的华蓥山,参加了游击队,搞了好多次暴动,其中就有本乡的金子沱起义。他说,参加金子沱起义的时候,他顺路悄悄看过舅舅的,因为有任务在身,没敢靠近。

我爷爷是一九八一年夏天去世的,享年八十一岁。表叔在县里的食品公司工作,回来奔丧的时候显得有些失望。他对我父亲说,组织部门正在清理档案,可他的档案不完整,缺了他解放前参加革命的材料,如果补不齐,就不能享受离休干部待遇。他正打算要我爷爷替他作个证明人……

后来,表叔还是没能当上离休干部,郁闷到死那天。据说组织的结论是,表叔当年确实领受过贴标语、发传单、传书带信等任务,但帮游击队做事的人很多,不只表叔一个,他们都属于外围组织。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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