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旅行者的來信

程峯拎着一大袋子各式果凍站在樓道外,擦了一把汗。

七月,驕陽似火。

程峯的心裏像咕嘟着一鍋沸騰的牛奶,甜香味沖淡了燥熱,雀躍又忐忑。

他把果凍放進冰箱冷凍室,一把脫下溼透的T恤,衝進衛生間打開蓮蓬頭。

半個小時後,一身清爽的程峯坐在空調底下,對着鏡子修剪鼻毛。

髮型是上午出門剛做的,鬍子是洗澡的時候剃的,鬚後水的味道很清爽,衣服不是新買的,但是水洗過兩回之後的質感更顯得自然,上個月剛剛完成一個大項目,最近沒熬夜,皮膚狀態也挺好,沒爆痘。

果凍是任曉秋最喜歡的牌子,她不愛喫冰淇淋,夏天的時候最喜歡喫凍起來的果凍。

程峯不知道第幾次看向手機時間。

約的是晚上七點,還差三個小時零二十分鐘。

程峯有些焦躁地揉了揉頭髮,又趕緊轉向鏡子,把頭髮妥帖理順。

分手三年,程峯沒有一天能放下任曉秋,後悔如跗骨之蛆,時時刻刻煎熬着他的心。

所幸,半年前重新聯繫上任曉秋,通訊軟件裏的聊天語氣一如往昔,程峯忍不住想,任曉秋是不是心裏同樣也還有他。

糾結了半年,這個月任曉秋從國外回來,他想,不能再等了,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磕磕巴巴的邀約一如多年前第一次約會,程峯緊張得像個青澀的小夥子,任曉秋回了一句語音:好啊!我等你。

話裏帶着藏不住的笑意,程峯激動得在牀上打了個滾,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又忍不住想,任曉秋說“我等你”,這句話的意思,會不會是,這三年來,她其實一直在等——

他坐不住了。

時間下午五點半,還有一個半小時,程峯最後一次對着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伸手扭上門把手。

手機突兀的響起來,因爲工作忙,用手機的時間少,所以他的手機一直是靜音,但是今天不知道怎麼的,鈴聲被開到了最大,刺得他一個激靈。

是任曉秋的電話!

“喂,您好,請問您是機主的朋友嗎?她出了車禍,在XX路……”

凌晨一點鐘的急診室,程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盞燈,期待着那盞燈變成綠色,又恐懼它變成綠色。

程峯沒哭,事實上從接到出事電話到現在他都是懵的,他不敢相信這一切是事實,明明幾個小時前,他還在斟酌該用怎麼樣的告白詞。

門到底還是打開了,醫生走出來,嘆了口氣,程峯站到一半,頹然再次坐下,整個人空蕩蕩的,一絲兒力氣也沒有。

怎麼從醫院離開的他已經記不清了,時隔一夜,他重新回到家,家裏乾淨整潔,冰箱裏放滿了新鮮的食材水果,昨天的果凍已經凍好了,只等着喜歡它們的人過來。

但那人再也過不來了,程峯被冷氣一激,終於清醒了一點,目光勉強有了焦點,四下看了看,最終落在了門口被他剛纔忽略掉的一個東西。

一封信。

沒有收件人、沒有寄件人,空蕩蕩的素白色信封落在白色的地磚上,突兀又自然。

程峯驀地瞪大眼睛,哆哆嗦嗦掏出手機來看日期。

7月11日。

程峯瘋了一樣撲過去,抖着手撕開信封,一張輕飄飄的信紙飄了出來。

街頭隨處可見的普通信紙,白底藍條紋,只中間寫了一行字:

XX路XX號地下X樓。

程峯有一個藏了二十年的祕密。

從二十年前開始,每年的7月11日,他都會收到這樣一封信,沒有收件人,沒有寄件人,信封和信紙都是街邊隨處可見的品牌。

信紙裏大多是一段亂碼,程峯曾經嘗試過破譯,卻無不以失敗告終。

怪就怪在這些年無論他7月11日當天在哪裏,在做什麼,都會風雨無阻地收到這封信,哪怕他在出差的路上,一覺醒來也會在火車的臥鋪枕頭邊找到它。

恐慌過、憤怒過、徹夜不睡調查過,都沒用。

三年前的7月11日,他和任曉秋剛剛分手沒幾天,信裏的內容有了變化,沒有亂碼,寫的是:你會後悔的。

後來,他果然後悔了三年。

此後一連兩年,他收到的信都不是亂碼,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分手後第一年,信裏寫着:她過得很好。

程峯酸溜溜地想,她過得很好,跟我又沒有關係。

第二年,信裏寫:她在等你。

程峯差點沒跳起來,輾轉打聽任曉秋的消息,卻發現她出了國,恰逢他自己的項目到了緊要關頭脫不開身,一直輾轉半年後,才從一個久不聯繫的老朋友手裏拿到了任曉秋的聯繫方式。

之後,是長達半年的曖昧試探。

他以爲一切都會水到渠成,他會重新擁有她,然而沒想到,他等到的是她的死訊。

程峯循着地址找到了一個商業樓,不遠處的巨幅熒幕上輪播着廣告,恰好正對着破舊的地下庫房入口。

沒有人看守,他信步走了進去,密密麻麻的主機整齊排列着,閃爍着藍色的熒光,他不明白那封信爲什麼讓他來這裏,剛走了沒兩步,啪一聲,停電了。

程峯心裏一緊,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假如真有人要害他,那其實也不錯,起碼,能去陪任曉秋了。

但是並沒有任何人出現,熒光次第亮起,程峯苦笑一聲,自己是瘋了,居然寄希望於奇蹟。

循着來時的路走出去,程峯重新回到了廣告大屏下。

屏幕上顯示着:距離XX商場開業只剩1天。

程峯愣住,下意識就去掏手機。

XX商場他知道,是今天開業,他還提前預定了商場頂樓的電影票,打算今天帶任曉秋去看的。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了他的臉上,點燃了他的眼睛。

他看到了奇蹟——

手機上顯示日期:7月10號。

程峯瘋了一般跑回家,遠遠地看見了拎着一大袋子果凍的自己。

還來得及!

他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撥錯了好幾次,終於完整撥完,聽着電話那頭彷彿無窮無盡的嘟嘟聲,他急的扭頭就跑。

她在哪兒出事的來着,對,XX街!

他攔了一輛車報了個地址,顧不上這是自己三年來第一次見任曉秋了,顧不上自己此時眼下青黑鬍子拉碴,他得去救任曉秋!

到地方纔四點多,他鬆了口氣,環視四周,雖然知道還早,他還是忍不住四處尋找記憶裏熟悉的影子。

想見她,想帶她遠離危險,想告訴她,自己非常非常想念她。

砰——

一聲巨響在腦後想起,程峯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動、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去想。

有人尖叫撞人了,有人大喊着快救人快報警……

他在一片嘈雜裏緩緩轉身,他日思夜想的姑娘躺在血泊之中,手裏還握着手機,他機械地走近,看見她的手機屏幕上有一串撥完的數字,那是他的手機號。

有好心人上來幫忙搶救,有人拿起她的手機,撥通了那一串電話。

程峯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機,沒有響,那邊已經接通了,正在大聲地說話。

是了,在這個時空裏有一個程峯,能撥通電話的,也只有那個程峯。

他跟到了醫院,遠遠地看見“自己”踉踉蹌蹌地跑進醫院,守着急診室失魂落魄,滿臉懊悔。

程峯再度回到了那個無人的老舊機房。

機器嗡嗡運轉不休,沒有空調,上百臺機器運轉產生的熱量把這裏變得更加悶熱,程峯卻覺得渾身冰冷。

他想,有幾個人, 一輩子裏需要連續承受兩次痛失至愛的苦楚呢?

可他不想放棄,他像個孤魂野鬼,無處可去,這詭祕的機房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尋了個離機器稍遠的角落,就地躺下,汲取水泥地面那一點點涼氣。

他在等,等機房再度停電,或許他會再一次遇到奇蹟。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救下她……

抱着這唯一的念頭,程峯終於疲倦地睡了過去。

啪的一聲,程峯一躍而起,他其實有一點怕黑,可是此時此刻,他卻發現,自己期盼着這份黑暗,如同乾渴的旅人期盼一杯救命的清水。

燈光再度亮起,他走了出去。

時間:7月8日。

程峯目光一凝。

就是這一天,他約了任曉秋10號見面,如果不是他的邀約,任曉秋也不會……

時間還早,他記得,自己是這一天的晚上才下定決心約見面的,而現在是上午十點鐘,他記得這一天他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點鐘纔回去,深夜11點半跟任曉秋聊了幾句互道晚安的時候,他才一個衝動約了任曉秋。

最主要的是,這天,他的手機落在家裏並沒有帶到公司去!

程峯買了頂鴨舌帽,稍微擋住臉,回了家,手機在牀頭枕頭下面,程峯找出來,猶豫了一會兒,心想要不要直接把手機拿走。

但是又怕這個時空的他自己心裏起疑,把事情搞糟,站了一會兒,手機一震,任曉秋髮來了消息:

週末有空嗎?

程峯心頭一凜,他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上一次的穿越,任曉秋的車禍時間,比他穿越時空之前要早了大概一個小時!

而他記得,在他的時空裏,任曉秋絕對沒有發這樣一條消息。

也就是說,他的穿越,會對事件的走向產生影響。

但這個影響到底有多少呢?

程峯心頭一片冰涼,誰也不知道。

他手心盡是冷汗,定了定神,纔回複道:“不了,週末我要加班。”

任曉秋的消息回得很快:那我去你公司找你,晚上一起喫飯?

程峯痛苦地抿了抿脣,眼淚幾乎落下來,猶豫了好一會兒,纔回道:不用了,我真的很忙。

任曉秋:這樣啊,那不打擾了,再見。

程峯捂着臉蹲在牀頭,他想任曉秋或許生氣了,或許之前那點曖昧就到此爲止了,在任曉秋眼裏,他將一直是個木訥、不解風情、情商低的IT直男,從前任曉秋就是因爲這些原因跟自己屢次吵架導致分手的,三年了,哪怕還殘存着一點情分,只要任曉秋意識到,他其實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多缺點,或許,他們兩個人就——

可是即便這樣,程峯也願意,他捂着臉慘笑,只要任曉秋好好的……

程峯刪掉消息,暗中觀察了“自己”兩天,發現“自己”情緒低落,想來大約是這兩天都沒跟任曉秋聯繫。

這樣也好。他想。

10號那天,他心神不寧地守在事故發生的地方,死死盯着每一個路口。

遠遠地傳來急救車的聲音,他心裏一跳,四處看了看,並沒有發現有發生事故,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急救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又慢慢走遠,他習慣性地算了算行進路線,突然——

那車是往他公司方向去的!

程峯踉踉蹌蹌攔了一輛車去公司,短短十分鐘路程,他的後背整個都溼透了。

公司樓下圍了一羣人,警車停在那。

不——

程峯心中嘶吼,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抱着那僅剩的一絲絲僥倖,他走到近前。

“是個女孩,傷得好重呢,不知道能不能搶救得過來,救護車帶走了,聽說是來接男朋友下班的,可他男朋友根本不在公司,幸好有公司同事認識女孩,這才聯繫上人……”

周圍人議論紛紛,程峯越聽越心驚,他攔了車直奔醫院。

急診室門前,熟悉的身影。

程峯跪在角落裏,失聲痛哭。

這是程峯的第七百三十一次穿越,他徹底成了一個時間罅隙裏的幽魂,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任曉秋在自己的眼前出事,一次又一次地衝進那間神祕的機房。

有很多時候,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明明……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啊……

可是……走在那些他曾經不曾在意過的時空裏,看看任曉秋,看看自己,他仍然會覺得,不管如何,他總要再試一次。

再試一次。

這一次他穿越到了三年前,他們分手的那一年。

他看着“自己”約上好友一起去喝酒,鼓吹單身的快樂,他看着任曉秋獨自垂淚,最終決定遠走國外。

那天,他看見“自己”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一路嚎着分手快樂回家,砰地一聲摔上門,他驀地怒從心起。

他不敢出現在“自己”面前,也不敢出現在任何熟人面前,他把自己徹徹底底活成了一個時間幽靈。

樓下有個報亭,他隨手買了一張信紙,一張空白信封。

信紙上寫上一句話:你會後悔的。

而後他輕手輕腳地把信塞進了自己家的門縫裏。

遠處的學校大鐘開始報時:

7月11日,上午八點整。

像一道驚雷,劈進了他的腦子裏。

程峯上午醒來,先收拾了一下屋子,今天是7月10號,是他和前女友任曉秋約好見面的日子,他打算出去買點零食,最好買點任曉秋最喜歡的果凍,夏天到了,她喜歡喫凍過的果凍。

頭髮有點長了,不夠精神,鬍子也要剃。

程峯忙忙碌碌了一整天,下午五點,正準備出門的時候,接到了任曉秋出車禍的電話,他趕去醫院,任曉秋已經永遠離開了他。

深夜,程峯茫然回到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睡醒的時候,門口放着一封信,空白信封。

這些年,他每年的7月11日都會收到一封信,信裏大多時候是一串亂碼,或者幾句意味不明的話。

這次的信中,卻密密麻麻寫了不少:

程峯:

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卻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

我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和任曉秋的故事,不——不僅僅是知道,是看到了無數個時空裏的你和任曉秋的故事。

我把他們記錄在這裏:

或許有一天,會有一個故事,能給你一個想要的圓滿。

我還知道,任曉秋的死不是意外事故,她和二十年前的一樁懸案有關,你一定要追查下去,或許有一天,你能和她在另一個時空重逢,追查的線索就藏在這些年信中的亂碼裏。

亂碼破譯的關鍵在於下面這個H5頁面,它的上線時間在7月11號之後,而我,永遠地被困在了7月11號之前,我將永遠無法到達那個時間。

程峯,我把戰場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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