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方,天剛矇矇亮,秦嶺以南的一個小村落裏,一個打着赤腳,身穿破舊襯衫和短褲的老頭兒推開自家的屋門,躡手躡腳拿起牆邊的魚簍和魚竿,拿上裝飯的籃子,掛在大金鹿的車把上,喚上家裏的小黃狗,推着自行車走到街上,這纔敢大聲喘氣,歲月滄桑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衝小黃狗“咻”一聲,踩着缺了半塊的腳蹬子,大金鹿乾澀的車鏈子“唰啦唰啦”摩擦着鏈盒子,一人一狗奔向離村子三里地之外的望山水庫。

老頭兒剛騎上車子,一個睡眼惺忪的老太太追到街上,披頭散髮衝着遠去的老頭兒跳着腳痛罵,“老王頭兒,你跟你的魚過去吧,可別回來了,在水庫裏睡覺吧你!”見騎車遠去的老頭兒沒有應聲,老太太沖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怒氣衝衝推門回到屋裏,往破舊的小木牀上用力一躺,小木牀“咯吱”一聲,落下些許塵土,老太太伸手拖過破了個大洞的毯子,皺着眉頭沉沉睡去。

偷偷摸摸騎車出門的是老王頭兒,村子裏的人都叫他“絕戶王”,老頭兒今年已經快七十了,最喜歡到水邊釣魚,這個愛好從他七八歲起就被村裏的大孩子培養了起來,跟別的釣魚人不同,他不但喜歡用魚竿釣魚,還有個惡習,等一個地方的大魚被釣的差不多了,魚不咬鉤的時候,他就會往水裏下藥,水裏剩下的大小魚保準全都翻肚子,連青蛙烏龜都跑不掉,他這“絕戶王”的名號也就在十里八鄉傳開了,見了他都遠遠躲開。

對於這個外號,老王頭兒自己卻毫不在乎,被他下過藥的河不下幾十條,他喜歡釣魚,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他還喜歡喫魚,大大小小的魚他都能做成一道菜,魚鱗魚腸都不會浪費,家裏一年時間起碼有十一個月頓頓喫魚,剩下的那個月喫魚乾,一瓶酒一條魚,這就是老王頭兒最滿意的佳餚。

上個月他在十里之外的池塘裏下藥,被當地的村民抓了個現行,人家看他年事已高,沒好意思打他,數落他一頓,就放他走了,沒想到他惡習不改,還想到那村子的一條河裏下藥,被抓住扭送回家裏,逼着他賠了五百塊錢才作罷,老王頭兒心疼錢,安分了幾天沒出去釣魚,可自己是在手癢,就打起了自己村子不遠處望山水庫的主意。

老王頭兒哼着小曲兒,沒用十分鐘就來到水庫堤壩上,他找到自己中意的釣位,拋鉤下水,一邊拿出自己醃的魚乾兒,擰開燒刀子,就這樣邊喝邊釣起來,小黃狗乖巧地趴在他腳邊,衝着望山水庫波光粼粼的水面吐着舌頭。一瓶燒刀子從天矇矇亮喝到日頭西沉,老王頭兒的酒癮是過足了,可魚漂子連跳都沒跳過一下,他倒是提竿換了不下二十次魚餌,每次都被魚喫個精光,老王頭兒有些沉不住氣,拿着褪了色的破毛巾一個勁兒擦着額頭上的汗珠,對着在一邊咬草玩兒的小黃狗破口大罵。

天開始擦黑,老王頭兒罵罵咧咧開始收拾東西,蹬着大金鹿“唰啦唰啦”歪歪扭扭回了家,還沒進院子,就聽見老伴兒在屋裏一個勁兒嘟囔着。一無所獲的老王頭兒把空魚簍扔在牆邊,扒下滿是鹽漬的老頭衫,對着水龍頭擰了兩把,掛在院子裏的電線上,回到屋裏一頭倒在小木牀上,沒用一分鐘就打起了呼嚕,老太太皺着眉盯着老王頭兒,嫌棄地啐了一口,裹着帶有破洞的舊毯子蜷縮在搖椅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老王頭兒依舊早早起來,摸着黑收拾漁具,天剛擦亮他就躡手躡腳推開院門,蹬着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大金鹿,“唰啦唰啦”奔向望山水庫,家裏的小黃狗依舊屁顛屁顛跟在大金鹿後面,開心地吐着舌頭,來到釣位,老王頭兒依舊架好魚竿,拿出燒刀子和自己醃的魚乾,一邊喝一邊等着魚兒上鉤,小黃狗依舊在岸邊的草叢裏自顧自地玩耍。

一個星期過去了,老王頭兒每天載着空空的魚簍回家,老太太看到了都會冷嘲熱諷一番,起初老王頭兒還跟老太太吵吵,後來老王頭就陰沉着臉不作聲,悶頭躺小木牀上打呼嚕。

第八天清晨,老王頭兒還是早早起來,收拾好東西蹬着大金鹿繼續去望山水庫釣魚,來到釣位拋鉤下水,這次老王頭兒沒有喝酒,眼睛緊緊盯着魚漂,可一上午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動靜,老王頭兒緊皺着眉頭,胸脯一個勁兒起伏着。腳邊的小黃狗看到草叢中飛舞的蝴蝶,歡叫着追來追去,踩的草叢“嗤啦嗤啦”響個不停,老王頭兒陰沉着臉站起身,把小黃狗喚到身前,輪圓了巴掌“啪”一聲把小黃狗扇了出去。

小黃狗哀嚎着滾了兩個跟頭,夾起尾巴頭也不回地往家跑,老王頭兒好像出了一口氣,坐下來從籃子裏掏出燒刀子,大口嚼着腥臭的魚乾,眯着眼睛望着水面,似乎在琢磨着什麼,呲着黃牙邪惡地笑了。眼看日頭西沉,老王頭兒卻沒有走的意思,他伸手摸出從鎮上漁具店買的海釣鋼絲,在大號鉤子上掛了泡了小藥的玉米粒、紅薯塊兒,甩動着沉重的鉛墜,拋到離岸邊七八米遠的地方。

一瓶燒刀子下肚,老王頭兒滿意地摸着肚皮,彎腰從籃子裏拿出個黑色塑料袋,扯掉外皮後一個綠色的瓶子露了出來,老王頭兒搖晃着裏面乳白色的液體又呲起了黃牙,心說今晚要是沒有大魚上鉤,就用這瓶毒藥伺候這水裏大大小小的魚。他把綠瓶子放在一邊,把脫了線的破草蓆鋪好,躺在岸邊等大魚上鉤,這一躺下酒勁兒就上來了,迷迷糊糊直犯困,他怕魚把魚竿拖走,把海釣鋼絲結結實實綁在了自己右腳的大拇指上,看着自己聰明的發明滿意地笑了。

寂靜無聲的望山水庫,微風吹拂着岸邊的草叢,老王頭兒獨自躺在岸邊打着呼嚕,扔在一邊的手電筒漸漸變暗,水裏的魚線隨着波紋輕輕晃動着。

夜半時分,老王頭兒迷迷糊糊覺得身上冷,伸手想抓自己帶來的破毯子蓋身上,卻抓到了一手水,正感到驚詫想要破口大罵,水從鼻孔和嘴角湧進了氣管,嗆得老王頭兒“咳咳”個不停,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深水區滑去,刺骨的水溫和莫大的恐懼刺激着老頭的神經,他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掙扎着卻無濟於事,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急速沉向水裏。平時老頭兒也喜歡下水游泳,可腳上綁着的鋼絲讓他失去了浮力,水沒過了老王頭兒的頭頂,他在水裏慌亂地胡亂扒拉着。

老王頭兒憋着一口氣看向自己的右腳,眼前的一幕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在海釣鋼絲的盡頭,是一條比人還大的螺獅青!那魚拖着巨大的尾巴,在月光的掩映下呈現一種半透明的灰色,不緊不慢擺動着身體向深水中游去,讓老頭兒感到無比恐懼的是那魚竟然在回頭看着自己!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老王頭兒感覺自己憋的一口氣頃刻被吸走:原本應該是魚頭的部位長着一顆腦袋,具備魚頭的外形,卻有一張類似人臉的輪廓,似乎還在衝着自己詭異地笑着,老王頭兒越看越覺得熟悉,仔細一想,竟然是自己的臉!

老王頭兒開始嗆水了,他瞪大了驚恐的眼睛,身體一陣陣抽搐,視線逐漸模糊,他感到自己的體溫在一點點下降着,內心裏是徹骨的寒冷和恐懼,長着人臉的大魚停了下來,游到老王頭兒身邊,咧嘴笑着,圍着他兜圈子,大魚把頭貼在老王頭臉上,直勾勾盯着他的眼,老王頭大腦裏最後的畫面就是大魚詭異的笑容,還有長着密密麻麻毒針般獠牙的魚嘴,切斷老頭脖子的時候毫不費力,洶湧的鮮血在水裏散開,綻放出一朵朵嬌豔的紅色花朵,大魚貪婪地吮吸着血的腥甜,微笑着湮沒在無邊的黑暗中。

老王頭兒釣魚徹夜沒回家,老太太罵罵咧咧來到望山水庫,岸邊只剩下破舊的草蓆和那瓶沒打開的毒藥,潛水隊撈了五天才找到水底的屍首,腦袋被齊刷刷割了下來,眼睛驚恐地圓瞪着,嘴裏還咬着鎮裏買的海釣魚鉤,刺破了腮皮,鋼絲的另一頭,拴在他自己右腳的大拇指上。老太太看着眼前的一幕,瘋癲地呵呵笑着,打開老王頭自己配製的毒魚藥,一飲而盡,口噴鮮血倒在望山水庫的岸邊。

從那以後,每逢月圓的夜晚,只要是獨自經過望山水庫的人,總是能隱隱約約聽到有個老頭兒在喊救命,夾雜着一個老太太瘋瘋癲癲的笑罵聲,一陣大魚尾巴拍水的聲音過後,水面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