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惠子很好奇莊子爲什麼會知道魚的快樂。如果惠子問的是“爲什麼魚很快樂”,那可以證明惠子已經同意莊子的觀點,惠子知道魚很快樂這件事。

即便我們沒有研究過莊子,也一定知道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故事。這是一起發生在2000多年前的辯論,所謂“濠梁之辯”。我們常常爲莊子的那一句“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而拍案叫絕。

然而這只是故事的前半截,如果看完整個故事,我相信很多人會跟我一樣覺得——在這場辯論中,其實莊子輸了,輸的落荒而逃。

這個故事選自《莊子·外篇·秋水》,很大概率是莊子的弟子所作。原文是這樣的: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

莊子曰:“鯈(tiáo)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之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用現在的白話翻譯一下。

話說,莊子和惠子在濠水的一座橋樑上交談(濠水據說是安徽鳳陽境內的一條河)。莊子看到一羣參子魚悠然的遊着,便發出感嘆,這些魚很快樂啊。

惠子就問,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的快樂呢?

莊子答,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魚的快樂呢?

惠子說,我不是你,當然不知道你的內心。但你也不是魚,所以你也不知道魚的內心快不快樂,完全可以據此來推理判斷嘛。

莊子說,對方辯友,請回到我們最初的問題(不要扯太遠了)。你問的是“怎麼知道魚的快樂”,你這個問題其實就表明,你已經知道了我知道魚很快樂這件事,既然你分明就知道,幹嘛還來問我!好,我現在告訴你,我是在濠水橋上知道的!

這就是“濠梁之辯”的完整版故事。我認爲莊子輸了,輸的體無完膚。到後面莊子甚至表現出撒潑打滾、不講道理,他用偷換概念和抖機靈的伎倆,終止了這場辯論。相反,惠子在整個辯論過程中,表現的很有邏輯性,很講道理。

而且我覺得,從一開始,莊子就誤解了惠子。莊子發出感嘆魚很快樂。惠子顯然是理工男,求知慾爆棚,他很想知道爲什麼莊子可以知道魚的快樂,於是發出問題,“你怎麼知道魚的快樂”。沒想到這個問題卻讓莊子感動不爽,他認爲惠子不懂他“萬物有靈”的學說,甚至是故意挑戰他的學說。便直接懟回去,“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從這裏可以明顯看出,莊子不想好好討論問題,開始繞圈子。接下來是惠子最精彩的部分,完全展現了其嚴密的邏輯思維。惠子用莊子的說法來反駁莊子——莊子惠子都是人,屬於同一物種,尚且不能知道彼此的內心。那麼,莊子與魚是跨物種的,當然就更不能知道彼此的內心了。我必須說,惠子的推理過程無懈可擊,符合現代科學推理分析的精神。對此,莊子啞口無言無可辯解,然後就撒潑打滾,要求回到最初的辯論議題。

接下來莊子開始偷換概念,說你既然問我“怎麼知道魚的快樂”,這就說明你知道魚很快樂這件事,幹嘛還來問我(這不是找茬嘛)。

注意!惠子明明問的是“你怎麼知道魚的快樂”,而不是“爲什麼魚很快樂”。此時莊子已將人家的問題偷換了。如果惠子問的是“爲什麼魚很快樂”,那可以證明惠子已經同意莊子的觀點,惠子知道魚很快樂這件事。這就好比,我問爲什麼1+1=2,這說明我是認同1+1=2的。如果我問的是你怎麼算出來1+1=2,那麼你則需要演算1+1=2的過程。

人家惠子問的是“你怎麼知道”,這至少有兩層內涵:一、惠子對魚快不快樂是抱有疑問的。二、惠子很好奇莊子爲什麼會知道魚的快樂。結果,莊子硬生生偷換概念,把“怎麼知道”變成了“爲什麼”,強行把惠子的問題進行曲解。

最後,莊子又抖出了一個2000年的大機靈。你不是問我怎麼知道魚很快樂的嗎,我告訴你,我是在濠水橋上知道的!可是人家惠子並沒有問你在哪裏知道的啊。這就像有人問你,你父母不在家,你又不會煮飯,你怎麼喫飯呢?你說,我用嘴喫飯。這都是毫無用處的抖機靈。

《莊子》這本書中有大量莊子和惠子辯論的故事,都是以莊子的勝利而告終,唯獨在“濠梁之辯”這個故事莊子輸了,而且輸的很難看,幾乎是撒潑打滾落荒而逃。

可是,很多人沒有察覺到莊子輸了,包括莊子的弟子,不然也不會將這個故事寫入《莊子·秋水》中。可見,莊子的弟子們都認爲莊老師在這場辯論中贏了。

看到這裏,你可能會說,我這是以現代人的眼光、坐着齷齪的“道德時光機”去批判古人。非也,批判莊子,我還不夠資格,他在我心中如同神一般的存在。我不過是想替中國古代消亡的一個學派做一點哀悼——這就是惠子所創立的“名家學派”。

惠子,名叫惠施,河南商丘人,先秦哲學家,名家學派的創始人。他和莊子是至交好友,倆人在學術上卻有很多不同看法,所以才經常辯來辯去。也有說法,名家學派創始人是春秋末期的鄭國人鄧析。好吧,即便鄧析是名家學派的創始人,但惠子絕對是名家學派的集大成者,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相信這一點沒有人會疑問。名家學派主要有兩個核心思想,一是名實哲學(即名詞概念與實際存在事物的關係);二是邏輯學。

“白馬非馬”的那位公孫龍,就是名家學派的第二大著名人物。他的“白馬非馬”長久以來被我們不屑的認爲是一種詭辯,但我們忽略了所蘊含的名實哲學,“白馬”和“馬”名詞概念與實際存在事物之間的關係。事實上,詭辯也不一定是貶義詞,在邏輯學的發展中,往往初期都需要利用到詭辯。

估計很少有人認真看過公孫龍的《白馬論》,其實是非常精彩的,可以帶給人很多思考。

有人問他,可以說白馬與馬不同嗎?

公孫龍答,可以。

爲什麼呢?

公孫龍答,“馬”是對一個具體事物“形”方面的規定。而“白馬”則是對這個具體事物“色”方面的規定。“形”和“色”是事物兩種不同的概念框架,當然是不同的。

又問,既然這樣說,如果你有一匹白馬,就不能說你沒有馬,這樣,白馬不就是馬了嗎?爲什麼說白馬就不是馬呢?公孫龍答,如果你只要“馬”,黑馬黃馬都可以;如果你要求的是“白馬”,那麼黑馬黃馬就不行。所以怎麼能說,白馬就是馬呢?如果白馬就是馬,你要白馬的話,我卻給你黑馬黃馬,爲什麼你不答應呢?白馬和馬是兩種不同概念,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了。後面還有很長一段一問一答方式的辯論,由於其內容太“繞”,且全是各種概念上的辯論,讓人有些雲裏霧裏,這裏就不探討了。

我想,上面這一段辯論,足以讓人驚歎。你能想象這是2000多年前古人的言論嗎?仔細品來,我甚至能看到名家學派的一種科學思維、邏輯嚴謹的精神。

遺憾的是,名家學派在中國歷史上存在的時間不長,便消亡了。這是一大損失。

甚至可以說,中國2千年來只有技術,沒有科學,都是因爲名家學派的消亡。我們古人不注重邏輯思維,不注重邏輯推理,很少在一項技術上去探索它背後的科學原理。古人發明了“四大發明”,只停留在技術上,卻沒有對這“四大發明”進行科學原理的探索。歐洲人則完全相反,所以他們有了科學。

由於古人缺乏邏輯思維的訓練,莊子的弟子們將“濠梁之辯”的故事寫入《莊子·秋水》中,並沾沾自喜認爲莊老師贏了。他們對這種偷換概念和抖機靈的方式感到滿意和自豪。2000年來,對此持懷疑態度的人不多,並讚歎莊子的抖機靈,卻鮮有人讚歎惠子的有理有據和邏輯嚴密。

老實說,這種缺乏邏輯思維卻沾沾自喜的現象,到現在還影響着我們中國人。在網絡上常常點贊最多的都是那些抖機靈的評論,真正有嚴密邏輯的言論,則被認爲枯燥乏味,被人所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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