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7点20分。

车已经停了十多分钟,前面的车仍然一动不动,刹车灯红得让人心烦意乱。

车上的乘客都焦急地向外张望,不知道前方路段发生了什么,是交通事故,还是修路造成的拥堵,大家都在猜,车厢里乱成了一团。

有人已经无心再等,要求司机开车门下车。

她还没有想好,是就地下车,还是继续在车上苦等,她想再给自己五分钟,就五分,多一分都不能再等,迟到会被公司扣20元钱。如果幸运的话,在此地下车,走到前方的主路打一辆出租车,到公司大约花费15元,而且月底还能得到满勤奖。不过仅限于如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仍停在原地,前面私家车的司机已经走出驾驶室,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站在路中央远望,看来没有希望了。

“下车!”她开始向后门方向挤去。

车上人很多,抬脚都难,落脚更是找不到地面,终于挪到车门附近,却听到后面有人冲着她喊。

“等一下!等一下!”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不得不回过头来。只见那人跟在她的身后,胸前挂着她的丝巾。她的丝巾很长,末端的流苏挂在了男人的纽扣上。男人的样子很狼狈,她在车下,他在车上,男人不得不弯下腰,像被拴着绳子的宠物。周围的人看着他俩拴在一起,一脸坏笑。

“怎么这么倒霉?”她气急败坏地说道。越着急越添乱,她没好气地瞟了一眼这个男人。

“你下车吗?”

“下车。”

“那么下来解吧,我赶时间。”她越发不耐烦,拽着脖子上的丝巾,匆匆往路边走去,男人紧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人行步道上,男人开始解扣子上的流苏,可是笨手笨脚,怎么也解不开。

时间已经7点半了,再耽搁,就真的迟到了。

“好了好了,我来解吧!”她向前凑了凑,把手伸了过去,她这时才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个人。

男人看上去与她年龄相仿,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很高,比她高半个头。这个距离刚刚好,不会太尴尬,不用正对着男人的脸。不过男人似乎很难为情,头尽量向后仰着,直挺挺地很好笑。

虽然赶时间,但她还是得耐着性子小心地分离着扣子上的流苏,这款丝巾是她刚从网上淘的,波西米亚风,图案和面料都无可挑剔,昨天刚到货,今天第一天戴它出门,弄坏了还真有点可惜。

流苏是丝线的,又细又长,男人的扣子恰巧是牛角扣,一头尖尖,很容易绞在一起。流苏和扣子都是深色调,挨在一起辨别不清,很难解,再加上经历了车上的拉拽,缠在上面的流苏已经打了死结。如果把扣子拿下来或许是个好办法。

“缠得死死的,不好解,可以牺牲一下你的扣子吗?”她抬眼看着男人,表情带着点蛮不讲理。

“这……”

“扣子拆下来,还可以缝上嘛。”她看了看男人的衣服,像是新买的,她在淘宝上看过,应该不便宜。但是她还是提出了这个无理要求。

“那好吧。”她没想到,男人答应了。

“有刀吗?剪子也行。”扣子缝得很结实,她觉得用牙咬不太合适。

“指甲钳可以吗?”男人从包里翻出指甲钳,她接过来,一点点把线剪断,扣子掉了,流苏被轻松解了下来,两人终于分开了。

她看了一下时间,7点40分,她得抓紧时间。

她没有时间寒暄,转身就跑。

“哎!能不能……”男人在身后喊道。

她没听清后面说些什么,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借机与她搭讪,不是要电话,就是加她的微信什么的。她可不吃这一套。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主路,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主路上的车速很快,很少有出租车停靠,失策了。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她得想别的办法。

她顺着主路向前走,远远地发现前面有一辆共享单车停在路边。

“天无绝人之路。”她很庆幸,连忙向那辆单车跑去。

等她跑到近前,从包里翻手机的时候,发现另一个人也发现了这辆共享单车,而且已经开始扫码。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个男人。

“纽扣男?”

“丝巾女?”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不是在我后面吗?”她气哼哼地问道。

“我抄近路过来的。”男人有点得意。

“不过,这车是我先发现的。”她有些急了。

“可是,我已经扫完码了。”

“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没看到我正在找手机吗?”

“我看到单车就跑了过来,没注意到你。我上班要迟到了,刚才……”

“我也要迟到了,迟到要扣20元钱,你,帮人帮到底嘛!”她开始耍赖,一屁股坐到了车上。

“这个,那,那你骑走吧。”男人没办法。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给你的车钱!”她从包里摸出一元硬币,递给他。她没时间客气,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公司奔去。

“哎,等等,能不能……”男人又在身后喊道。

“不能!”她没功夫和他纠缠,冲着身后摆摆手,头也不回,继续赶路。

深秋的早晨,阳光明媚,一片片黄叶从路边的银杏树上飘落下来,落在路面、候车亭、还有行人的身上。难得在上班的路上一边沐浴阳光,一边欣赏美景,她不由得开始感谢这个特别的一天。

也许是只顾着看风景,也许是走了神,也许是她骑得太快了,一个半开着的马葫芦盖就在前面,她竟然没有发现。等她发现的时候,连车带人已经飞出去两三米远。接下来,她就痛得晕了过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我怎么在这儿?”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送你来的。”听到这个声音,她惊得张大了嘴巴,竟然又是早晨那个男人。

“纽扣男!怎么又是你!”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男人托着腮看着她。

“我……”她有点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20元钱有那么重要吗?骑得那么快,还好伤得不重。”

“我,哪里摔断了没有?我的脸,毁容了吗?”她摸了摸脸,动了动胳膊和腿,很痛,但是似乎并无大碍。

“医生说,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其余地方只是些皮外伤。”

“那,谢谢你啊!”她回想着早晨发生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

“不客气。”

“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不必了,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我也得回去了。”

她这才想起来,她拔通了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的。

“妈,我在医院,早晨上班出了车祸,不过没什么大事。”

“啊?出车祸了?我马上过去!”

“……”

大约半个小时,她的母亲来到了医院。

“怎么回事啊,女儿?肇事司机在哪?”

“……”

“是他吗?你是肇事司机?”她母亲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纽扣男。

“我?我不是,我是送她来的。”男人一脸委屈。

“你没撞人,为什么要送我女儿上医院?谁信啊!”

“妈!”她连忙打断母亲的质问。

“不是他撞的!”

“那是谁撞的?”

“是我自己撞的!”她连忙把早晨发生的事情说给母亲听。

“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母亲一边道歉,一边表示感谢。

男人笑了笑,对她说:“有人来照顾你,那我先走了。请你把……”男人刚说了一半,她就把他的话打断了。

“对对对,你加我的微信,我把挂号费和住院押金转给你。”

“不是的,我是想要回我的扣子。”

“扣子?”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剪扣子的时候,随手把它放到上衣口袋里了。原来男人一直想要回扣子,她还以为他想搭讪呢。她连忙从衣袋里掏出那枚牛角扣,递给了男人,一脸愧色。

“真的非常感谢你出手相救,你是个好人!”她红着脸说道。

“不客气!”男人说。

她把手机伸过来,两人互加了微信。之后,男人离开了病房,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俩。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在马路上骑自行车多危险,幸亏没出什么大事。”

“没办法,赶时间嘛!”

“昨天,在街上碰到了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你应该叫王姨,谈到你快三十了还没嫁人,她说正好她儿子也没结婚,年龄和你差不多,在软件公司上班。她家里条件不错,夫妻俩都是退休的大学教授,孩子应该也错不了。都约好了明天见面,可你这摔得鼻青脸肿的,还好没毁容。”

“没经过我同意,你就私自作主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亲?我不去!”

“你想去也去不成了,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不是妈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整天像个男孩子似的,谈一个吹一个,可惜这小模样了。”

“还不是怪你,从小把我当儿子养,重男轻女!看你给我起的名字,若男,若男,像男人一样!”

“哎,怪我呀。”母亲叹了口气。

其实,她人长得很漂亮,如果不认识她的人第一眼看到她,都会把她归类到美女之列,可是和她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原来是一个女汉子,做事大大咧咧,和男人们说话就像哥们一样。

有个同学曾经说她:“你是林黛玉的脸,张飞的胆!”

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所谓的女汉子,只是外强中干罢了。

她是单亲家庭,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从上幼儿园的时候起,小朋友就欺负她,说她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时间长了,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性格,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无数个男生被她的外表骗了,想把她追到手,可是慢慢地都发现,她这个人很粗糙,丝毫没有女性的温柔。

她的前男友在分手时对她说:“我感觉咱俩更适合做哥们,而不是男女朋友。”

与其说最开始的时候,她的这种性格是一种刻意的伪装和自我保护,那么时间长了,这种似假面的东西就和她融为一体,很难去除。

“你还是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闺蜜这样对她说过。

闺蜜说的没错,她很希望找到一个有安全感的男人,把她当成小女人宠。她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一支带刺的玫瑰,远看可以,离近了就会被扎了手。

一个月后,她下班回到家。

母亲高兴地对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你王姨约好了,明天晚上六点,去她家。”

“去她家干什么?”

“相亲啊?你忘了?”

“我不去!”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任由母亲在外面唠叨没完。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反感相亲,总觉得两人坐在一起就像菜市场里的白菜,被人挑来选去,很不自在。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终将与爱情无关,她一直这么认为。

她最近有点奇怪,自从出院以后,动不动脑子里就会出现那个纽扣男,她怀疑是不是脑子摔坏了。两人互加微信后,她只给那个男人转过押金和挂号费,再没有说过话。有时她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借口,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天是周六,她拗不过母亲,只得硬着头皮前往。她想走个过场,然后谎称有事逃跑,理由都想好了。

母女敲开王姨家的房门,王姨和老伴满脸堆笑地把她俩让进屋。

“你家姑娘真漂亮啊!”王姨一见面就开始夸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两眼一直不离她的左右。

“怎么没看到你儿子?”母亲问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上周在眼镜店配了副老花镜,刚才眼镜店打来电话,说眼镜做好了,我让儿子帮我去取,就在附近,一会儿就回来。这人老了,不中用了,老眼昏花的,不配镜子是不行了,做个针线活都做不好,我的眼睛现在连针孔都看不见。不服老都不行啊!”

“是啊,老了,我前两年就戴上老花镜了!”

王姨和她母亲一句接一句地聊着,她则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地板擦得锃亮,书架上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时,她发现书架上摆着一个相框,上面应该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她走到近前,想看看王姨的儿子长得什么样。

“中间那个就是我儿子!”王姨发现她在看照片,连忙提示。

照片应该是十多年前拍的,王姨还很年轻,不像现在满头白发。她的儿子那时应该还是个高中生,穿着校服,个子很高。他的父母一个亲他的左脸,一个亲他的右脸,他在中间做着鬼脸,辨别不出长相。

“我儿子从小就特别懂事,有时间就帮我做家务,看,这房间都是他帮我打扫的。”王姨自豪地说。

她敷衍地笑笑,她对王姨的话并不感兴趣,这些和她没关系,她只是来应付一下自己的母亲,仅此而已。

等了一会儿,她有点不耐烦,本想找个理由逃脱,但想到母亲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如果没见到面,下次还得再来一次,她只得静下心来,等吧。

终于,听到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王姨连忙迎了上去,“这就是我儿子,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你李姨,这是你李姨的女儿。”

四目相对,她一脸惊讶,男人也愣住了。

“纽扣男!”

“丝巾女!”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什么纽扣啊,丝巾的?”王姨满脸疑问。

“哈哈,我们这是暗语,你们不懂。”男人笑着说。

“太好了,正好你来了,我的扣子到现在还没缝上呢,你得对我负责!”男人调侃道。

“好吧,解铃还须系铃人。”针线活对于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上初中的时候她就会缝缝补补,她还给洋娃娃做过衣服呢。

男人拿来那件剪掉了扣子的外套和针线,她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缝了起来,男人就坐在她的身边,微笑地看着她的脸。三个老人借口出去散散步,出门去了。

“真看不出,以为你是个女汉子,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她抬头看到男人正盯着她的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发烫。

“没想到还有温柔的一面。”

“你长得有点像《野蛮女友》里的女主角,性格也像。”

“是吗?不过,你可不像男主,你比男主个子高多了。”她笑着回应。

“哈哈,是不是比他还帅了那么一点点。”男人歪着头看她。

“今天我本不想来的,我讨厌相亲。”她忙转移话题。

“我也讨厌。”

“不过,我们今天应该不算相亲。”

“那算什么?”

“我是来缝扣子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

“希望这是你的最后一次相亲。”笑罢,男人说。

“希望你也是……”(小说名:《抢车版野蛮女友》,作者:女钢铁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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