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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爲何，突然想念起了遠方的外婆和外婆做的清湯麪條。

第一次對外婆做的麪條有印象時，我剛和外婆家的八仙桌差不多高。外婆喜歡喫麪，會做面，也不吝於給喜歡喫麪的人做面。外婆家也常常會有叔叔伯伯“蹭面”，等着喫外婆的手工面。

見有來客，外婆往往一邊嘟囔着：“怎麼不提前打聲招呼？”一邊把客人往餐廳請。我依稀記得的是在聽到客人稱讚時外婆那閃閃發亮的眼睛，“喜歡喫多喫點，管夠”，農村人質樸的本性流露無遺。外婆的面講究一個勁道，和好的麪糰用擀麪杖鋪開，左右一對摺，再用刀片好。等到湯水滾沸，把面一下，待面浮起後，盛至碗中。加一點味精，少許鹽巴，幾滴豬油，一撮小蔥，和湯攪拌均勻，一碗手工面便做好了，雖說是清水湯麪，但清湯綠蔥中飄着的片片油花卻顯得特別誘人。麪條剛入口，齒間便能感覺到那股韌勁，夾雜着麪湯的鮮美挑動着每一顆味蕾。

在我生活的這二十多年裏，外婆做過的三碗麪令我印象最爲深刻。

第一碗麪：年少懵懂無知的我

從幼兒園開始，直到小學三年級前，因爲爸媽工作的原因，我除了上學，其他時間都住在外婆家。外婆家位於城郊的一個河邊小村，斑駁的樹蔭和長長的弄堂，還有外婆做的面構成了我所有的童年記憶。小時候我總會乖巧地倚在外婆的懷裏，躺在弄堂裏的搖椅上，看着外婆拿的大蒲扇一上一下，沒等一會，眼皮子就開始打架。

外婆做的第一碗麪是在小學一年級的那個暑假。當自己知道了自己語文、數學成績雙項一百時，自己驕傲得像一頭小公雞，昂着頭跑這跑那兒，格外開心。外婆只是笑着看着我默不作聲，等到晚飯的時候笑眯眯地端上了一碗麪“要繼續努力呀。”

但那天不知怎的，一向聽話的我，看着熱氣騰騰的面，卻扭頭拋下狠話：“天天喫麪，有什麼好喫的”。那句話大概是傷了她的心了，此後整整半年時間我再也沒有喫過麪。直到後來我再三哀求，外婆才重新拾起擀麪杖。

這是我印象最深的第一碗麪。

第二碗麪：渴望遠方軍營的我

第二碗麪是在高考結束後的一個晚上。我隨着年齡增長，內心也在逐漸地覺醒，某一天竟發現日夜生活的這一方天地竟是如此狹隘。於是我開始渴望那無窮的遠方和那些陌生的人們，渴望走出縣城，渴望追尋兒時的夢想——成爲一名軍人。高考後的整整一週時間我都在和父母爭吵，我想要成爲一名軍人，去那更遠的地方建功立業。但他們卻希望我能夠留在省會城市，讀一個差不多的學校，畢業後能回到縣城安穩度日。

又是一個爭吵的下午，一氣之下，我收拾東西住到了外婆家。當天晚上，外婆也給我做了一碗麪，也如十多年前那般，清湯綠蔥，點點油花。我邊喫着面，邊和外婆吐槽父母的種種缺點。外婆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我，彷彿在打量着什麼，略顯昏暗的燈光深深地刻出她臉上的皺紋。幾次欲言又止，她彷彿在想什麼，最後她還是開口了，聲音不響，卻透露着堅決：“做個軍人也挺好的，男子漢要自己做選擇。”一時間我呆呆地看着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外婆的話也能這麼有力量。

晚飯後我直接打車回家和父母攤牌，要麼讓我入伍，要麼我復讀。最後如願來到上海成爲了一名國防生。

第三碗麪 ：他鄉遙望故鄉的我

四年的大學生活後，我正式畢業，如願以償地成爲了一名軍人。軍旅生活有苦有甜，諸多滋味混雜一起令人百感交集。人生中第一個在外的春節，是和中隊的戰友們一起度過的，集體過節，熱熱鬧鬧的，各項活動輪番上，時間被排的滿滿得，跟着周圍的戰士一起絲毫都感覺不到孤單。喫完飯後，依據部隊的老傳統——幹部帶哨，今晚輪到我站自衛哨，等到往崗亭裏一站，冷清的氣氛瞬間抓住了我。

遠處的地平線上，不停地有煙花緩緩升起，在空中無聲地炸裂，像是想給我這個遊子以慰藉。腦子裏開始胡思亂想，突然一個問題擊中了我：現在家裏大家會在做什麼呢？如果我現在在家的話，那我應該是在喫年夜飯吧，爸爸是不是溫好了黃酒準備喝呢？外公今天應該蒸好了一整隻雞，不知道里面放沒放我愛喫的筍乾呢？不知道弟弟今年長高了嗎？上次和我說的咳嗽好了沒有？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但內心卻死命地撐住不讓眼淚掉下來，這裏還有攝像頭呢！讓戰士們看見了，那怎麼能好。

剛下哨，拿起手機，發現六七個家裏的視頻通話請求，正準備撥過去，媽媽那邊的邀請已經過來了。上哨時想的種種此刻又浮現在腦海，還沒等眼淚下來，趕緊一抹眼睛開始視頻。剛打開，發現大家還正在喫年夜飯，媽媽輪流遞着手機，讓我能看看每個人，但一圈下來，卻不見外婆的身影。

正當我準備問時，視頻那頭傳來了外婆的聲音：“你那邊有面條喫嗎？，“有，但都不如外婆你燒的好喫。”視頻那頭外婆突然沉默了好久，聲音竟然是有些哽咽！“那等你回來的，外婆再燒給你喫。”看着外婆那日漸老去的面孔，我強忍着寄出笑臉：“好嘞！”掛掉電話的那一瞬間，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渴望想要喫上一碗外婆做的清水湯麪，清湯綠蔥，點點油花，卻是那麼的有味道。

現在慢慢地才明白，這麼多年來外婆做的這三碗麪，面都是一樣的面，清湯綠蔥，點點油花。做面的外婆在老去，喫麪的我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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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楊敏、孫延東、劉鳳橋

圖片監製：劉海山

主編：王文、魏國榮

編輯：張彥、王化煒、別特、黃彬彬、李鼕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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