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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故事,让世界爱上蓬莱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心境,

到了蓬莱,岂不正好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蓬莱遇仙记

文/潘向黎

蓬莱。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眼睛睁大了,心里那张平日沉睡的琴,有一条琴弦被拨动了,铮地一声,不绝如缕。

《长恨歌》里方士为唐玄宗寻觅杨贵妃,“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那仙山叫什么?后面已经成仙的杨贵妃说“蓬莱宫中日月长”,于是我们知道了,那仙山,便是蓬莱。

李商隐缠绵悱恻的爱情诗里,“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不论是无望还是盼望,这位大诗人始终把心上人的居处叫作“蓬山”,于是,所爱之人在诗人心目中的地位(如仙子),两心相许之美好(如登仙),以及心愿之可望而不可即(如入仙境),就都包含其中了。蓬山,亦即蓬莱。

作为传说的蓬莱,应该就是海市蜃楼吧,无数描写和咏叹,都是凡人对仙境的想象,历代帝王们寻仙的失败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蓬莱又在人间,人间的蓬莱,是胶东半岛北端的一个古邑,物华天宝,山海殊绝。西汉时,汉武帝来到这里,望蓬莱仙山而不遇,就在这里筑一座小城,把它命名为蓬莱,聊以自慰。汉武帝这个人,似乎霸气中有几分天真,这种性格的人来寻觅仙境,最后以这种略带孩子气的方式来解决,倒也有几分超越现实的童话色彩。

于是,人间的蓬莱,自从她诞生起,就结下了仙缘,来这里的人,不是想成仙,就是想遇仙。仙山难觅,神仙难遇,一代代凡人老去,一回回朝代更替,而海天一色,烟波浩渺,从古至今,茫茫无际。

到了公元2018年,一群作家得到了蓬莱的邀请:到人间仙境一游,如何?

有的作家是到过蓬莱的,蓬莱的东道主兴高采烈地说:“既到过蓬莱,怎能不来?”我是没有到过,蓬莱主人同样兴高采烈地说:“没到过蓬莱,怎能不来?”

这样的对话让我想起了赵州茶的禅学公案:赵州禅师(唐代高僧从谂)问新到的和尚:“曾到此间?”和尚说:“曾到。“赵州说:“吃茶去。”又问另一个和尚,和尚答:“不曾到。”赵州也说:“吃茶去。”院主听了觉得奇怪,就问:“为什么到过和没到过的,都是吃茶去?”赵州呼:“院主!”院主回答:“在。”赵州说:“吃茶去。”

我们不是那个呆萌的院主,为什么到过与没到过,蓬莱都一定要去,我们不再追问,而是从全国各地欣然前往。

到了蓬莱,所见所闻,果然自带仙气。可巧我读到了北宋登州太守朱处约写的《蓬莱阁记》,觉得对蓬莱景色之美,与其自己大费周章另起炉灶地描摹一番,不如把朱太守的妙文恭恭敬敬抄录一段:

层崖千仞,重溟万里,浮波涌金,扶桑日出,霁河横银,阴灵生月,烟浮雾横,碧山远列,沙浑潮落,白鹭交舞,游鱼浮上,钓歌和应。仰而望之,身企鹏翔,俯而瞰之,足蹑鳌背,听览之间,恍不知神仙之蓬莱也,乃人世之蓬莱也。

景色之美,让人分不清是仙境,还是人间了。

对一个地方,还有比这个更高的称誉吗?

没有了。

对蓬莱,还有比这个更贴切的赞叹吗?

没有了。

信步走在蓬莱阁石阶上,我们一行都兴致十足,登上丹崖山巅,有的不断拍照,有的欣赏石刻,有的倚靠栏杆、迎接海天一色的荡涤,我暗自赞叹眼前的海阔天空、令人忘俗,完全没有料到蓬莱给我们准备的惊喜马上就要出现。

眼前出现了卧碑亭,是什么碑?肖克凡、龙一和我信步走了进去,一块石碑横卧在侧,外面有玻璃罩着,标题处刻三个大字“海市诗”,两个小字“并引”,哦,是一首诗。作者是谁?“眉山作”。眉山二字,让我们马上想起苏东坡,但是我说:“不会是苏东坡,‘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没有登州啊。”一时猜疑不定,于是我们好奇地读了起来。

“引”是:予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尝见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诗曰: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好像真的是苏东坡。

接着念——

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

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

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

这句一念完,我们顿时惊呼:是苏东坡!这睿智,这超然,这气势,必须是苏东坡!

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

潮阳太守南迁归,喜见石廪堆祝融。

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钟。

伸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

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

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

哎呀!我们几个喜笑颜开,真是没想到,在这里邂逅了苏东坡。就像起初我们看见一个背影,完全没想到是他,听着他随口吟出的诗句,大为惊奇,然后才从他高辨识度的风格中认出了他,当我们大声喝彩时,他回过头来,对我们笑了。

我说:“到了蓬莱,没遇到八仙,他们已经过海去了,却遇到了东坡先生!”

龙一说:“对我们写作的人来说,他才是我们的祖师爷呢!”

向东道主细细打听了,才知道,苏东坡于北宋元丰八年(1085年),在谪居五年后被朝廷重新起用,奉旨调任知登州军州事,治所就在蓬莱。十月十五日他抵达任上。不料五天后就接到朝廷九月间的诏书,召还进京。因此在登州知州任上的时间极短,前后只有五天。在这短短五天的时间内,他曾两次登临蓬莱阁,写下了《望海》、《登州海市》、《北海十二要记》、《题登州蓬莱阁》、《登州孙氏万松堂》等诗文,为蓬莱留下了珠玉篇章。只不过因为在蓬莱时间实在太短,正史和他自己都很少提及。

但是,登州百姓却永远忘不了这位“五日京兆”,因为苏轼在知登州五天的短暂时间内,很快入境问农,立即向朝廷上了《乞罢登州榷盐状》的奏折。在《乞罢登州榷盐状》中,他详细论述了榷盐政策给当地百姓带来的危害――灶户所产之盐只能卖给官家,再由官家卖给百姓,买低卖高,使得灶户纷纷破产逃亡,而百姓日常食用却买不起盐,“咫尺大海”而“食淡”;恳切要求朝廷“先罢登莱两州榷盐,依旧令灶户卖与百姓,官收盐税。”从此,登州、莱州百姓不食官盐、只课盐税,自北宋沿袭到清末,这种情况,全国无二。苏东坡因此受到当地百姓的景仰和爱戴,破例建祠供奉,苏公祠至今犹存。我们走进苏公祠,心想:我们爱苏东坡,是因为他的文章和人格,而当地百姓根本不是因为他的文章,甚至不了解这位文学家的成就,但是他们因为感念他的“治绩”而来的热爱,丝毫也不逊于我们这些文学粉丝。

东坡一生,锐于报国,拙于谋身,在经历了残酷政治打击和漫长贬谪生涯之后,他的心境在平和通达之下,也埋藏着深深的倦怠和悲凉。就在他抵达登州的八个月前,他在一阙《满庭芳》中写道:

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楼东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航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坡。无何。何处有,银潢尽处,天女停梭。问何事人间,久戏风波。顾谓同来稚子,应烂汝、腰下长柯。青衫破,群仙笑我,千缕挂烟蓑。

下半阕他将渴望的归隐之地比作仙境,并且想象天女责问他为何久浮宦海,群仙嘲笑他衣衫破旧、潦倒憔悴,恍惚迷离,仙凡莫辨,充满了浪漫瑰奇的想象。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心境,到了蓬莱,岂不正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或者在这个历代求仙的地方,清净无为,做一场修行升仙的好梦?

那就是只看到苏东坡的一面,没有看到他的另一面。面对人生的苦难和挫折,他一方面以黄老之道自我开解,做到“也无风雨也无晴”,另一方面始终没有放弃经世治用、为民造福的理想,“但凡尽心,别无胜解”,所以,当他出任地方官,心怀苍生的苏东坡立即摒退了清净看破的苏东坡,体察民瘼,十万火急给朝廷上了奏折,以解百姓燃眉之急、倒悬之苦。后来他又上了一道《登州召还议水军状》,陈述了自己关于加强登州军事部署的建议。在很短时间里,前后上了两道这样有关民生和军事的奏章,一颗燃烧的忧国爱民之心,光焰万丈,至今照亮后人的眼眸,辉映蓬莱的碧海蓝天。

人人都来蓬莱寻仙,本来一身仙气的苏东坡到了蓬莱,却俯下身来,贴近面前的大地,深切过问这片土地上的柴米油盐。在蓬莱,他不但不求仙,他比任何时候都接近人间烟火,这是一个多么高洁多么可敬,多么不凡的人啊。

海上仙山是虚幻的,但是神仙,却未必没有。心系天下、襟怀磊落、为民请命、百折不挠,这样的人,已然超凡入圣,其实就是神仙了。

到得蓬莱,赏了美景,品了美食,见了美人,而比这些更令人称奇的是,我竟然无意中在蓬莱遇了仙――坡仙。

作者:潘向黎

end

作者简介:

潘向黎

文学博士,作家,曾获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奖项。文汇报首席编辑。上海作协主席团委员、散文工作委员会主任。民进中央委员、民进上海市委副主委。最新力作《梅边消息:潘向黎读古诗》热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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