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与这本书的渊源,那还是去年暇间去一省城小书店闲逛时的事。当初之所以被这本书吸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被这本书扉页上作者小津安二郎说的一句话所吸引,那句话大概是这样的:

所谓电影,我认为余味最重要。最近,似乎很多人觉得要有动辄就杀人、刺激强烈的剧情才是故事片。但那样的影片不是戏剧,是意外事件。我在想,是否可以不要意外事件,只以一种 “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啊”的语气就把故事讲完满呢?

能在浮华躁动的人间有这样审美观的,本就稀少。加上前几年看他的《东京物语》,每每回忆起来还余味不断,我就决定一定要将其传记买来看看。终于,在读其他书的同时,断断续续到前天,也总算把这本书读完了,尽管从买来到如今已有接近两年的时间。

与其翻译为《豆腐匠的哲学》,我倒觉得不如陈宝莲译的《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卖豆腐》更好,因为这书里的文气读起来就跟看他的电影一样,很简单,不复杂,在平淡中见到余味,于无声中胜有声。

他拍电影尊重“文法”,却又不拘泥于“文法”,他在旧有文法的基础上创造性的发明了很多突破行业惯例的影视拍摄技巧和故事叙述章法,侯孝贤这样评价他:一个成功的导演就是要做到小津安二郎的境界,既远且近,既近且远,好像很贴身,但是又必须适当地保持距离,不能一头栽进里面。

这个当然是术上的范畴,道上的,则是他以一个豆腐匠自喻,他曾说:“我是‘卖豆腐’的,做咖喱饭或炸猪排怎么会好吃?”他一心只用最原始最本真的技法去做极普通的豆腐,一心只关注在“永远通用”,“永远新鲜”的日常生活。他宁愿摒弃一切外在浮华,深入到平常中去发现幽微的感人之处。他说他的电影尽量“不做说明,只是表现”,贴近“省略的极致”,在内容表现中,他喜欢不落痕迹地累积余韵。就像他评价他的《秋日和》这部作品时所说的那样:“社会常常把很简单的事情搅在一起搞得很复杂。虽然看似复杂,但人生的本质其实很单纯。……我不描写戏剧性的起伏,只想让观众感受人生,试着全面性地拍这样的戏。”我想,幸亏他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假如要是换做今天的话,这种不强调机心,情节,不强调矛盾和冲突的电影,肯定是无人问津的。我看过很多结构与内容都设计得很好的电影,但其终极余味还真不如《东京物语》那样来得绵长,那样富有思考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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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纯粹从艺术的角度去看,这本书真的是值得看的,它写得清晰的不仅只关乎电影这门艺术,与所有好的艺术思考一样,他的电影里,以及他的这些文字里,还自带一种洗练过的人生境界。

然而,人无完人,他的先天成长环境,年轻时所受的教育,以及他生长的时代背景给他电影带来好的灵感的一面的同时,也给了他身心上的毒害,比如,战争期间,他作为侵略者中的一员,来过中国,来中国,他一个是惦记吃的,一个就是中国的景色,更有让人感到骇心的,是他也曾起过那些日本士兵身上常见的那种兽性思想。初到“铁蹄”踏过的中华大地时,他在日记中居然这样写道:“所到之处恰逢油菜花盛开,菜花里拂晓,菜花里日暮。”能以此种冷血眼光看那个被他们侵略的土地,——真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书中所有有关他自己写的他曾在中国参战的那几段文字,连篇读来,里面丝毫不见一点反省和愧疚,对日本人发动的侵略战争,他也完全没有那种具备人文关怀的独立思考,对战争带给中国普通老百姓的伤害,他也毫不介意,没有一点同情!

读小津安二郎《豆腐匠的哲学》,我读出了美,竟也读出了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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