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宅院

作者:高令亞

我的老家是江淮之間的一個偏僻鄉村,屬丘陵地帶。老家在藕塘集鎮的北部,兩者相距約7裏。老家方向的南邊是高大綿亙的皇甫山,東邊是高大青碧的岱山。藕塘鎮南邊有風景秀麗、湖水清清的朗峯湖,東邊有水面平闊、原生態自然的新集湖。

我的老家有着跟中國普通鄉村一樣的佈局和環境。遠望之,綠樹蔥鬱,籠罩村落;原野廣闊,田地高低有致,色彩斑斕。莊稼隨季節種植生長,春麥青青,夏禾碧碧,秋稻金黃。村野塘壩較多,一塘管多塊水田。春天時,塘壩尚有水,待到秧季,塘壩水貴如油,不久就見底。夏季雨量充沛,塘壩蓄滿了水,若到旱年,塘壩乾涸,壩底野草叢生,裂縫縱橫。農村莊稼靠天收,風調雨順皆大歡喜;乾旱年,莊稼歉收,甚至絕收,那就苦了莊稼人,欲哭無淚。好在地方上有新集湖、朗峯湖,秧季尚能救急,可水量畢竟有限。

母親在世時,於1998年離開老家,搬到鎮上居住。從那時起,我除了每年清明和年關,回老家祭祖外,就很少回老家。母親她們在老家時,我和妻子、孩子一年中回老家多次,主要是年節和週末,在大忙季節也會回家幫忙。

母親離開老家時,宅地讓給了同村一戶錢姓人家。後來,人家拆去草屋,前後建起了紅磚黑瓦的新屋,只是基本格局沒有多大變化。

老家是我童年和青年時代度過的地方,因而,我百無聊懶時,常常會想起老屋,想起老院,想起院中的榆樹,梧桐和棗樹,想起後院的池塘以及形狀怪異的槐樹。

老家的房子是草屋,泥牆草頂。堂屋三間,前屋三小間,連接起前院和後院。前院靠泥牆圍攏,後院沒有院牆,開放式的院落。

老家的草屋低矮,卻冬暖夏涼。我家的堂屋,上面覆蓋的是稻草,不到兩三年就要更換。每年夏季下急雨時,屋子到處漏雨,地上,牀上都放上盆盆罐罐,接漏的雨水。雨點滴落在盆罐上,叮叮噹噹響,像無序的敲打樂。記得有一年下大雨,屋頂上蒙着的塑料皮紙被風吹落,眼看泥牆淋雨坍塌。母親和姐姐們在雨中爬上梯子,登上屋頂,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蒙上皮紙,總算解一時之困。那個危急的情形,至今記憶猶新。那時,我們待在屋裏,嚇得渾身發抖,生怕牆倒屋塌。堂屋西邊的後牆,已開裂,並整體向後傾,全靠幾根槐樹杆子在支撐着。

老屋內陳設簡陋。一個普通的家堂,很陳舊;一張大桌子,少說也幾十年了,桌面並不光滑,桌縫都能掉下筷子;幾個長條凳,凳子表面也不周正,而且寬度很窄;兩張大牀,擺在一間屋子裏;一個小櫃子(母親嫁來時打的),裏面塞滿了破舊衣物;一箇舊皮箱子;兩個存糧食的土甕子。再就是一些農具和雜物。屋裏實在找不出值錢的東西。

自農村實行責任制後,家裏經濟略有好轉。母親爲了不苦孩子,將餵養的兩頭豬,到年關時賣了一頭,殺了一頭,不過,是和鄰居夥着殺的,一分爲二,一家子殺一頭豬,那時搞不起。只是後來條件又好了些,才獨殺一頭豬。年豬宰殺後,醃製好,曬乾了,母親將串串肉吊在老屋樑頭上,慢慢讓我們享用。家裏有肉,不是天天能喫上肉,只在來親戚時,抑或年關時,我們纔有肉喫。喫肉,那是要精打細算的。半頭豬肉往往喫到來年的夏季。臘肉到了夏天,真的是臘黃,有時上面生了蛆蟲,洗淨了也無大礙。臘肉喫起來真香。梁頭上還掛着苞穀穗(做種子),裝豆種之類的袋子,樑上滿滿的。老屋的地面是土表,坑坑窪窪的。早晨掃地時,灰塵飛起,掃後,倒也顯得清潔。秋冬時,老屋的地上堆滿了南瓜和冬瓜,往往能喫很久。家裏的糧食甕不能空,否則,我們就要捱餓了。

老屋的院子不小。前院靠泥牆圍攏,接至前屋,後屋。泥牆年久失修,坍塌處多,我們小孩子常常跨牆進出。院子裏有棵榆樹,年數不少。在樹旁邊釘上牛樁,專供老牛遮陽蔽日。還有一棵棗樹,乾瘦而高,像缺乏營養只長個條的漢子。棗子挾長,不是很大,但成熟時,甜而脆,嚼起來咯嘣嘣的。還有一棵梧桐樹,常常有喜鵲光臨。院子中有一個曬醬臺,是倒立的石磙子做的。上面放一個敞口的醬缸。母親在黴季時要做豆醬,一做一缸,放在醬臺上暴曬。姐姐們還會在醬缸裏醃上豆角,扁豆,洋姜,胡蘿蔔,水蘿蔔槓子,白菜稈子之類的。冬天時,母親會醃製一大缸白菜,烏菜,用冬瓜做神仙豆,還醃上韭菜豆。這是全家的小菜,很下飯。院子除了連接前屋和後屋的小路鋪了磚塊,其餘全是泥地。下雨天,只能穿膠鞋在上面走,常常膠鞋上沾滿了泥。

院子東邊靠近廚房處,打了一口壓水井,想代替喫水的。可惜的是,井水鹽分大,燒開水白垢多,水鹹,只能作爲用水了。壓井水水旺,用水不愁了,只是喫水仍然從村南面大井挑來。

院子東邊靠近堂屋處,蓋了一個雞籠。冬天時,爲防止偷雞賊,就把雞放在家裏,用大雞罩罩着。雞籠和堂屋連接處,挖一個圓洞,方便雞出入家中。在農村,雞是寶貝,一個集空,餘下雞蛋,趕集時有蛋賣,換油鹽。在院子東南空處,有一個芋頭窖子,冬天時窖藏山芋。

前屋是廚房和牛屋。廚房支有放三口鍋的鍋竈。從外而內依次爲小鍋,中鍋,大鍋。小鍋炒菜,中鍋煮飯烙餅,大鍋煮稀飯,燒茶水。在竈臺靠近鍋門處,常有一個小井爐,放上水,會很快溫熱,秋冬天涼時,舀出來當洗臉水用。竈臺泥上水泥,十分光滑,易打掃,衛生清潔。鍋門前常常堆滿了柴草。

廚房裏竈具齊全。一個盛喫水的大水缸,兩隻水桶,瓢碗刀具,小碗櫥,醃菜的罈罈罐罐,還有一張小喫飯桌子。切菜,烙餅全在桌子上面弄。母親做的發麪餅好喫,泡泛,焦香。家裏孩子多,不烙三鍋餅,不夠喫。那時,手擀麪條味道不錯,只是喫麪條不擋餓。山芋稀飯和玉米糊豆子稀飯是家常便飯,早晚都有,有時換個花樣,煮芋頭,燒南瓜,小時候雜糧可沒少喫。

米飯是有的,只是限中午喫上一頓。熟菜無非是辣椒,茄子,冬瓜之類的,又沒有多少油水,但喫起來很香。每頓飯是離不開鹹菜的,下飯。

前屋還有個牛屋。在冬夜氣涼時,牛就拴在屋裏,怕凍着。那時候,牛是一家子的命根子,耕田耙地少不了它。所以,家家把它當寶貝伺候着。牛屋由母親她們輪流看夜。半夜,要爲牛續草,飲水,還要照應它撒尿拉屎。牛屋裏放一張簡單的牀鋪。因爲裏面睡人,所以,牛屋一般收拾得很乾淨。即使如此,氣味也還是有的。半夜起來服侍牛,很辛苦。氣溫低,人常凍得身發抖,牙打顫。牛很通人性,有屎尿時,會弄出響動,警示主人。主人也不麻痹大意,不然,屎尿弄了一地,麻煩的還是主人自己。牛屋裏有風燈,一用多年。

老家的後院沒有院牆,完全開放式的院落。我家堂屋小,在牆北面並沒有開後門。我們要到後院,必須從前門出來,向西經過堂屋西小巷子口。後院樹多,各種樹都有。每到夏季時,裏面蒿草叢生,老鼠,黃鼠狼經常從那裏出入。樹上有鳥窩,常常有喜鵲、麻雀棲集,嘰嘰喳喳不停。後院有個簡易廁所和一個大糞坑。靠院子最北面還有一個小水池。平時就在水池裏洗洗涮涮的。

夏天時,後院草叢裏螞蚱很多;夏夜,後院裏會有很多螢火蟲在飛。我帶着妹妹們捕捉它們。螢火蟲的亮光閃閃爍爍,綠瑩瑩的,很好看。有時抓在手裏,手心裏常會染上熒光。我們捉來螢火蟲放在玻璃瓶子裏,慢慢欣賞。

現在,老家的一切都成爲過往,老家也只是我記憶中的老家了,物非人已不在。父母也已離開我們多年,家在何處?每念至此,心裏隱隱痛楚。不過,至今回想起老家的宅院,還是有一種親切和溫馨。

作者檔案:高令亞,筆名流星雨,男,漢族,51歲,本科學歷,高級教師。《楚天風華》主編。現在藕塘中學任教,教導主任。業餘愛好寫作,曾在《滁州日報·定遠新聞》《皖東晨刊》及“定遠文學”“定遠朗讀者”平臺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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