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華三川:鋼筆畫的高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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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衛軍》 改編:王素 繪畫:華三川 人民美術出版社1977年 六十開

原本擅長鋼筆畫的華三川先生,正當畫功爐火純青之時,卻突然“變法”,畫起了工筆重彩美人圖且成績斐然,論者多稱此爲開了“新仕女畫”的先河云云。然而老實說,在華三川所有畫作中,我還是比較喜歡他的鋼筆連環畫,其中尤以《青年近衛軍》爲最。

這部連環畫根據法捷耶夫的同名長篇小說編繪,描寫的是蘇聯衛國戰爭期間克拉斯諾頓城的青年團員們,自發建立地下組織與入侵之敵英勇鬥爭的事蹟。此書先是由人民美術出版社於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〇年分上、中、下三集初版,有圖凡六百二十七幅;到一九七七年形勢趨好,人美社再版了這套連環畫,但刪除了一百二十七幅畫面,且扉頁上只署了文字改編者王素的名字,畫家的名字卻隻字不見——我收藏的即是此種版本。

華三川先生是新中國較早運用鋼筆畫技法繪製連環畫的畫家,在創作這個“大部頭”的時候,正值盛年且畫技畫風業已成熟定型,畫作中流露出的那種瀟灑自信的風度,彼時也只有董洪元堪與頡頏;更主要的是,與董相比,他的筆觸的最主要特徵是更多使用交叉複線。因此,即便不署繪者的姓名,有一定閱讀經驗的讀者,要判斷出這是華三川作品,其實並不怎麼困難。

可隨手舉出兩例:上冊第三十三幅,不僅人物的服飾,便是桌椅、沙發、地板、背景等等,也多使用複線造型和表現光影關係(圖1);還有第六十三幅,整幅畫面乃是用純粹的鋼筆畫線條組織起來,均勻的單線密排、流轉之外,復以典型的菱形交叉線組織黑、白、灰調子,人和物的立體感以及質感,幾乎觸手可及,人物腳下的木樑及窗沿窗框等,居然完全不用輪廓線,而交叉線又是那般的果斷準確(圖2)。可以說,在當時的鋼筆連環畫作品中,如此大量使用交叉複線並能畫出獨特韻味的,只有華三川一人。不妨說,《青年近衛軍》是中國連環畫史上最純粹、最地道的鋼筆畫作品之一。

華三川大量使用鋼筆交叉複線,這首先使他在表現人物的神情狀貌上特別精準。上冊第十三幅,敵人很快要侵佔克拉斯諾頓城,外祖母突然生病、母親需留下照顧而不能一起撤退,大家只能無奈告別——很可能成爲永別。畫面上,臥病在牀的外祖母將奧列格擁入懷內,瘦削的臉龐、花鏡下沉着的眼神以及收緊的嘴角,都表明着她的慈愛和堅毅;奧列格卻流露出留戀、遲疑、嚮往等極爲複雜的表情;站在一旁的母親則顯得有些傷感、忐忑(圖3)。這些極難捕捉的表情細節的刻畫,既豐富了人物性格,也對情節發展起到了重要的補充作用。正面人物如此,對反面人物的描畫也並不草率。第九十四幅,兩名德國軍官雖然給出的是側身和背影,但他們手握菸斗、指手畫腳的蠻橫神態依然清晰可辨(圖4)。

其次,大量使用交叉複線,使華三川能夠真切細緻地描繪較大的場面和背景。比如表現敵機狂轟濫炸的場面,哀嚎的女孩和她被炸死的母親、遠處哭天搶地的老婦及奔跑躲避的人影,整個畫面並未給出敵機,而是用交叉複線,一層層、一縷縷、一塊塊地刻畫了爆炸後的濃煙,灰度等級層次分明、質感極強,襯托出陰沉、恐怖、慌亂的場面(圖5)。又如,青年們轉移未成,決定返回家鄉與敵人展開鬥爭,畫家又一次精細刻畫了飄蕩於天空的烏雲和熊熊濃煙,動感極強,使畫面愈發顯得空曠寂寥,從而營造了一個嚴峻悲壯的背景,有力地支持了畫面意境的整體構思(圖6)。

說到構思,《青年近衛軍》也可謂新意迭出,僅舉一例。上冊八十二幅,敵人的駐地被邱列寧投擲的燃燒瓶引燃爆炸,“全城人民也都懷着勝利的興奮心情偷偷地觀看着,議論着。”不妨設想一下,如此情景,一般畫家會如何表現?華三川的勝處就在於突破常規:畫面正中以極小空間,畫了映天火光中的敵人營房,其餘空間則用圓形構圖法畫了羣衆頭像,精雕細刻、表情豐富,與敵人的營房無論在空間佈局還是精細程度上,均形成強烈反差,整個畫面層次分明、主題突出,有出人意表之效(圖7)。

此外,華三川似乎癡迷於畫幅美感。倘若我們將畫面的邊框忽略不計,便極易發現他的每幅畫面的實在圖形,均處在或圓(圖7、8)或方(圖9)或不規則(圖3、4)的變化之中,不少圖畫雖呈或橫或豎的長方形佈局,然而只佔整個頁面的一半、三分之一乃至於四分之一(圖6、10、11),較好避免了因開本限制造成的頁幅單調,這應該也是華三川的首創。

據說,這部鉅製的上集出版後受到讀者普遍歡迎,社方在讀者的強烈要求下組織編繪者加班加點才完成了中、下兩集。或許正是因此,下集中的不少畫面明顯不如上集精細,這是很讓人遺憾的事。

大約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仲秋季節,我在前門西大街路北的嘉年華酒店與華三川先生有過一面之緣,記得同座者尚有孟慶江、童介眉、譚元傑、王家龍等先生。華老先生精神矍鑠、笑聲朗朗,全無半點名人架子,大家很快就不再拘謹。我與他是鄰座,便大膽問到《青年近衛軍》的署名問題,孰料老先生卻衝我微微擺了下手,淡淡一笑便不再說話。我拿出上午剛從報國寺淘來的《青年近衛軍》請他簽名,他毫不猶豫在上集的扉頁簽上了 “羣山小友,咱們一起玩”幾個字,中、下兩集只簽了他的名字。如今,我與華老先生早已是人鬼殊途,一起玩也早成一種美好的嚮往,可這部連環畫我一直珍藏着,每每睹物思人,想寫點什麼一抒情懷,怎奈筆頭太軟,屢屢不能盡意,便只好借用魯迅先生的句子了: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裏永安他的魂靈。”

文並供圖/羣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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