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  果殼(ID:Guokr42) ,作者:小金牙

Verla是一名擁有M型髮際線的深圳碼農,早在中學時代就被脫髮焦慮牢牢纏住。他想改變,但斷斷無法忍受植髮被人發現,於是早早和女友Daisy講,植髮完成之日,就是隱姓埋名之時。

直到2018年底,他終於走進了植髮機構做植髮。

很難說脫髮焦慮和植髮廣告哪一個先席捲了中國。你再也沒法相信帽子下的腦袋和劉海下的髮際線,每一個選擇了光頭的人都顯得有難言之隱。公交站、地鐵通道、電梯間,植髮廣告總是大剌剌地衝擊着眼球,要不就有頭髮茂密的自信人士齜牙笑,要不就是文案言簡意賅攝人心魂——上午植髮,下午上班!

一邊是瘋長的植髮機構,一邊是幾乎不怎麼開展植髮手術的公立醫院。口碑很好的上海九院,預約植髮手術可能會排期到2020年。

“植髮”就這樣既火熱,又讓人充滿狐疑:植髮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那麼成熟了爲什麼公立醫院很少開展?真的植髮的人都在哪裏啊?

爲什麼公立醫院不怎麼做植髮?

不管是雍禾植髮的CEO張玉,還是碧蓮盛的CEO黃旻,都對果殼說:“植髮是個苦力活。”

而經歷過它的人則說:你可以理解成“頭頂插秧”。

雖然說是植髮,實際上植的是毛囊。從後枕部取毛囊,再種到需要它們的地方去,比如頭頂,或者髮際線處。毛囊要一個一個地取,再一個一個地種下去。角度要恰當,深淺要合適,否則損壞了毛囊,就會降低最終的“成活率”。這其實特別依賴操作者的熟練程度,更像是個純粹的手藝活。

一場植髮手術會持續數個小時,並且需要多人配合。不僅需要取毛囊和種毛囊的操作醫生,還得有人去處理取出的毛囊等。每一個環節都不能說是多麼鬼斧神工,但都同樣重要。

剛做完植髮手術不久的Verla,Daisy用四川話形容:“血咕淋當。” | Daisy

Verla植髮2000個左右的毛囊單位,手術加起來有6個小時。

深圳的仙貝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越來越高的髮際線促使她去植髮,一共取2300個毛囊,花費了3個小時。

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皮膚性病科的楊淑霞醫生解釋,這也是國內的公立醫院植髮規模不會太大的原因——過長的手術時間,必須多人協作的手術過程,都抬升了一臺植髮手術的成本。限於公立醫院的架構和政策,他們幾乎是註定無法大規模開展植髮手術。

純美型爲訴求的植髮,緊急度又不高,因此大多數公立醫院現在接診的都是功能性的植髮,例如一些燒傷、燙傷、硬皮病等造成的瘢痕性禿髮的患者。在瘢痕上植髮,不僅有助於患者的外形改善,毛囊裏的幹細胞還可以幫助頭皮本身的皮膚恢復。

不管是在公立醫院還是在植髮機構做手術,手術的時長和成活率都和操作者的熟練程度有很大的關係。

楊淑霞醫生稱開展植髮手術的公立醫院雖然比較少,全國能做植髮手術的三甲醫院醫生也是數得過來的,但是這也算一個好處,醫生相對固定,可自由選擇自己信任的醫生。民營植髮機構的醫生多一些,而且是專門做植髮,總體來講做過的手術量肯定是可觀的,但是民營植髮機構中的醫生流動性大,不易瞭解具體的植髮醫生,操作者的技術水平會有一定差別。

而對於植髮者本身來講,手術體驗有着更多的出乎意料。Daisy一邊嘲笑男友功課做得不好,一面也抱怨了植髮廣告展現的場景過於美好:總是不知愁滋味的植髮者,坐在椅子上接受手術,臉上還帶着不得了的笑容。

植髮的過程自然是不痛的,因爲會打麻藥。“但是誰能想得到,打麻藥本身是最疼的一環呢!” Verla給Daisy吐槽說,打麻藥的時候是一小片一小片區域打的,一次就打一針,要把整個植髮區都打一遍,每一下都很刺痛。

除此之外,令人煎熬的還有不舒適與無聊。張玉坦言,現在的植髮手術,大多數還是患者跟着醫生走。取毛囊的時候要趴着,還要隨着醫生取的部位不同變化角度。再加上幾個小時的時間裏都沒有辦法玩手機,Verla打完麻藥之後就斷斷續續睡了好幾覺,仙貝則聽着醫生們聊天,內容是一些她聽不太懂的八卦。

仙貝生活照 | 仙貝

第二次感覺到疼痛,是手術結束後的數個小時後,麻藥的效果消退之時。

來自內蒙古的植髮者小晨曾被妻子拉去分娩體驗中心,體驗過“十級疼痛”。他覺得麻藥散去之後的痛感,甚至能達到七八級。

楊淑霞醫生直白地講,術後恢復用的很多護理產品對毛髮的生長不見得多有效果,但是光就讓植髮者放鬆身心、減輕術後的結痂紅腫、促進創傷癒合這幾點來說,還是有用的。

一個人的植髮,兩個人的“植髮月子”

很少有植髮者會真的把“植髮出來原地上班”當個好主意,他們對植髮效果滿懷期待,同時又極力保護祕密。

Verla最終沒有移民,他躲在合租房屬於他和Daisy的那間臥室裏,坐了回“植髮月子”。

說“坐月子”實屬誇張,他活動自如,而且只休息了一週。“上午植髮,下午上班”這句話,在理論上當然是真的,畢竟你不用腦袋走路,也不會因爲植髮影響思維;但沒什麼實踐價值——植髮完之後,頭頂會有密密麻麻的小點,光是做完手術坐地鐵回家,Verla就已經深受刺激,更別提去上班了。

他在“月子”期間真的沒有踏出那間屋子半步。看女友Daisy辛苦,他會掃地以示友好,當然,垃圾還要Daisy去倒,因爲他是不能去客廳的。

Verla美滋滋地表示,沒有人發現他植髮了。Daisy懷疑同事就算看出來,也不可能來問的,而且對他這樣植髮卻不希望別人看出來的心理感到不解。

不過最後Verla總算解釋清楚了這件事:植髮後,最期待別人的反應是,覺得你變好看了,但是說不清是哪裏好看。

有點像臉部微整形,你期待別人也能看出變化,但是希望對方墜入迷霧,搞不清你究竟動了哪裏。

圖 | Pexels

仙貝在術後的一週裏,把頭髮紮成四個辮子,將後枕部的取毛囊區域和髮際線都露出來透氣。她躲在家裏休息,唯一一次出門,是好友邀她喝下午茶,盛情難卻。仙貝從一個封閉空間換到另一個封閉空間——和好友在車裏喝茶聊天。好在上班的時候已經可以散着頭髮,如果你和她不是很熟的話,興許也很難發現她植髮了。

就這樣,雖然植髮機構的規模越來越大,植髮的人越來越多,但植髮對於大多數人來講,依舊是隱祕的行動。Daisy雖然自己不在乎男友的髮際線長什麼樣,但還是全力支持。不僅支持,她還把男友的經歷寫成詳細的兩篇文章,發佈在豆瓣(囧之女神Daisy)上,引來不少圍觀。

在更私密的圈子情況有些不同:Daisy在一個小的微信工作羣聊Verla去植髮的事情,立刻有好幾個同事來打聽細節,但是都是通過私信。在微信羣裏,沒有人提及自己也想去植髮。

要想植得明明白白,先得禿得明明白白

植髮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將你健康的毛囊取下,植入你缺少健康毛囊的區域。移植成功,毛囊成功成活,長出新的頭髮。

但是,脫髮的原因卻不見得簡單。最常見的是“雄禿”,大面積植髮主要涉及的也是這種脫髮類型。但是還有很多其他的脫髮原因,比如最容易和“雄禿”(雄激素性禿髮,舊稱脂溢性脫髮)混淆的“額部纖維性脫髮”,如果誤以爲是雄禿並且植髮,過段時間還會脫落,沒有用的。

楊淑霞回憶,最初的民營植髮機構不盡規範,也並不重視術前診斷和術後的支持治療,反正頭禿了就植唄。後來,整個行業才慢慢重視起皮膚科醫生的意見,如果頭皮有其他病症,比如毛髮扁平苔蘚導致的脫髮,那就要先用藥物治療,等炎症消退並穩定2年以上,適合植髮了,再去做植髮手術;再如,自體毛髮移植對於“雄禿”來說不是一勞永逸的治療方法,術前術後仍然需要長期用藥等等,不然即便植髮了,也會有脫髮的風險。現在植髮機構也會將難以診斷的脫髮者介紹到楊淑霞醫生這裏進行更專業的診斷。

還有一些脫髮的類型是不一定需要植髮的,比如斑禿,是和自身免疫力相關的。身體狀況變好了,沒有頭髮的地方有可能自己長出來。

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的吳文育教授所在的皮膚科,是國內公立醫院中開展植髮手術最多的科室之一。由於華山醫院皮膚科的支撐,吳文育教授的植髮團隊大小的植髮手術都會接。即便如此,吳文育教授並沒有將民營植髮醫院視爲所謂競爭者。他唯一反覆強調的,是要脫髮患者切記覈查機構的“醫療資質”。

“千萬不要跑到亂七八糟的什麼工作室什麼美容院理髮店去做植髮手術,這一點我希望大家一定要切記。”因爲只有具備醫療資質的專業植髮機構,纔有資格對你的頭皮情況、脫髮原因等做出相對專業的判斷,也更能保障手術本身的安全性。

至於植髮的手段技術,說破天去目前也只有兩種:FUT有痕植髮和FUE無痕植髮。無痕植髮是一個迷人的概念,也是現在植髮手術較多應用的技術,它是指直接在患者的頭皮上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取毛囊。而FUT則慘烈得多,患者將會被取下一整條皮瓣,然後縫合傷口,取下的皮瓣拿去在顯微鏡下分離毛囊。“那個時候做FUT的患者,好多都是完事半年不敢低頭……不是不能,而是心裏面總覺得不敢,畢竟後腦勺縫了一條嘛。”張玉回憶起FUT還心有餘悸的樣子。

吳文育教授則稱FUT和FUE並不完全是替代的關係,FUT雖然要取整條皮瓣,對於患者來講痛苦程度高很多,但是也有明顯的優點:在顯微鏡下操作,取毛囊的精準度很高,毛囊存活率也很高。能在同樣面積的頭皮中提取儘可能多的毛囊。這對於本身毛囊量就不是很充足的植髮者,就是一個更適合的方法。

植髮的人羣在改變,醫院和機構也在改變

消費者早已變被動爲主動,他們不僅懂的越來越多,要求也越來越多。對於主要接美型植髮的民營機構來講,讓消費者滿意越來越不容易了。

據黃旻介紹:“近五年植髮者的年輕化趨勢很明顯。”從碧蓮盛最新統計的數據來看,已手術的植髮者主要分佈在20歲~40歲之間,其中25歲~30歲的植髮者佔總人數的34%,更驚人的是,20歲~25歲的植髮者就能佔到16%——也就是說,平均每十個在碧蓮盛植髮的人當中,就有一個是“93後”。而另一邊的雍禾也是同樣的情況,張玉回想起,十幾年前“植髮的人一般都是燒傷燙傷的”,並且男性能佔到九成以上,現在男性只能佔到七成。藝術種植越來越多,要求也越來越高。

仙貝在和醫生進行術前討論的時候,就發生了分歧。醫生建議仙貝植“波浪形”髮際線,這是當下很流行的一種髮際線,會讓頭髮看起來更茂密自然。但是仙貝堅決不同意。“我自己有美術功底的,我知道自己適合什麼樣的髮際線。”最後,仙貝依照自己比較小的五官和本來就不太寬的腦門,堅持讓醫生採用了圓滑髮際線的方案。

這只是消費者“固執己見”的一個例子,術後的不滿纔是更令植髮機構頭痛的事情。在很多以“美”爲目的的植髮手術中,不滿主要來自於審美和舒適度。

Verla覺得打麻藥的速度實在太快,沒有顧及到患者的感受;仙貝覺得植髮機構的醫生審美還是“太速成”,不能稱作是對髮際線進行“設計”;而小晨則覺得麻醉消退後的痛感直逼分娩。

以前的植髮者,有頭髮就行,現在要滿意可沒那麼容易。張玉還講述了前段時間一個小明星的植髮故事,那個小明星對植髮效果就不甚滿意。術後拿出身份證,指着上面的一寸照片說:“就是不如這個密啊!”

三到五年內,像從有痕植髮到無痕植髮這樣的大變革,張玉不認爲在植髮行業會發生。會發生的是手術體驗越來越好,理想的境界是“能一邊手術一邊喝咖啡”。當然,前提是,像楊淑霞和吳文育所強調的那樣:術前檢查一定要到位,對頭皮情況的診斷要謹慎。

植髮的價格現在基本在一個毛囊15元左右,一場手術下來,幾千個毛囊的移植量基本得花費兩萬元以上。面對同樣一個問題:“植髮,你覺得值嗎?”不管是堅決不出門的verla、伺候verla坐“植髮月子”的Daisy、對鏡哭唧唧的仙貝,還是痛感極其強烈的小晨,都在片刻考慮之後回答:值得。

就算有其他討巧的方法,還是比不上頭髮真的“回來”的喜悅。採訪到最後,我問起知不知道有些紋身店可以“紋髮際線”,Daisy在電話那頭說:“完了,(我們)是不是多花很多錢?”一邊的Verla陷入沉思。

Daisy瞬間理解了他的心理:“他心中有執念的,頭上有毛,心裏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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