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拾貝

1)很多人都說(樂百氏)是你的兒子不能賣,但公司真的不能當做自己的兒子,太慘了。一百萬不賣,一個億,十個億,一百個億,一千個億,總有一個價,你是願意賣的。

2)別人說我做投資是拍腦袋,我腦袋都不拍,我是拍大腿的。

3)投資諾亞財富,我的回報大概是4000倍。

4)邊做企業,邊做投資,這個是不是最好的選擇,我是打問號的。

嘉賓簡介

何伯權

1989年,創辦樂百氏,曾連續六年位列中國飲料市場佔有率首位;

2000年,將樂百氏92%的股份出讓給法國達能,次年,與四名創始人一同離開;

2003年,成立今日投資有限公司,變身天使投資人;

2009年,作爲投資人蔘與7天連鎖酒店的紐交所上市儀式;

2011年,入圍福布斯中國最佳創業投資人榜,位列第41名。

(以下內容約5600字,閱讀時間需要15分鐘)

總有一個價格可以讓你賣掉企業

艾問何伯權 | 賣掉心愛的企業有多難?

艾 誠: 在中國的創始人圈層,我們經常會提到基業長青,堅持到底,這都是優秀的品質,也可以是我們的刻板印象,可是早在2000年,你就可以這麼大方地出售自己親手打造的公司,爲什麼?

何伯權:這個很正常,對於我來說的話,第一考慮的首先是我自己還想不想繼續,我覺得太累了做企業。做一件事情,除非這件事情真的是帶給你激情的。

我記得,在樂百氏最初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真的就是幾十萬起家,那個時候人才也沒有,錢也沒有,市場也沒有,什麼都沒有,品牌也沒有,但它就那個時候,最初三、五年,你乾得很開心,很有激情,很投入,一點點的成績,你都會很開心。哪怕有挫折,你在裏面都覺得學到東西。但五年、七年之後,就覺得有點悶了,七年、十年的話,那個時候就真的是基於一種責任,已經是沒有激情了。

最後你要問,你做這件事情背後是什麼?是賺更多的錢、更大的企業、更大的名氣?這個是不是你真正要的。或者是我們想要的東西很多,但你有一些東西是你不想要的,我真的是不想那麼累。我覺得到一定時候的話,就要有一些改變了。

艾 誠:所以二十年後,再解釋當時爲什麼賣樂百氏,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我累了?

何伯權:對。像巴菲特,他現在八十幾歲,每天都是跳着舞去上班的。假如我也是跳着舞上班的,那我可能也幹到九十歲。但假如不是,爲什麼要委屈自己?

艾 誠:當時賣樂百氏給法國達能的時候被罵了,你的回應是什麼?

何伯權:沒有回應。罵我也好,說是出賣了一個民族企業,或者是罵達能收購是爲了毀了中國的品牌,我覺得這些的話還是理解的問題吧。

艾 誠:爲什麼不回應?被罵被不理解,爲什麼不用一次時間去澄清一下?

何伯權:爲什麼要回應?累不累,因爲每個人有每人自己的想法,賣企業這樣一個行爲,基本上沒有人去理解,最後的話就還是自己該怎麼活就怎麼活。

很多人都說(樂百氏)是你的兒子不能夠賣,那我說的話就公司真的是不能當做自己的兒子,太慘了。我覺得它是一個產品,等於是水一樣。我生產一瓶水出來,我也有感情,你說一毛錢賣不賣?我肯定不賣,對吧。一毛錢有沒有搞錯,一毛錢你就想拿我一瓶水。但是一塊錢呢?一塊五呢?我就賣了。

但企業的話就有很多人說,我創的企業我不會賣的,因爲它是我的兒子。對,兒子的話就出多少錢,你都不會賣。但假如是企業呢?一百萬不賣,一個億,十個億,一百個億,一千個億,總有一個價,你是願意賣的,可以賣的。最起碼90%以上的人可能會賣,會到一定的價格,覺得公平,合理。

艾 誠:當你把樂百氏,自己親手創建的這個公司賣給另外一家你認爲會更好接力的運營的公司,樂百氏失去了什麼?

何伯權:樂百氏的話,可能是品牌很大的衰退了,或者是沒有探索自己獨立的一條路,民族企業的一條路。但這些你說是失去的還是不是失去的很難說。因爲我繼續做的話,樂百氏的品牌是不是更好?不知道。是不是探索出一條有意義的路?也不知道。

從樂百氏的角度,那我覺得它最起碼現在看到的收穫還是好的。現在我回去的話,跟原來那些員工聊,我覺得整個檔次提升了好多。從過去鄉鎮企業的員工,變成世界五百強的員工,在裏面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他的身價也高了。

艾 誠:那你自己呢?失去了什麼?你真正想要什麼?

何伯權:那就看你怎麼說了。很多人就說,你想想那個宗慶後,對吧,中國首富。假如從這個角度來說,是不是你做了的話,就繼續會有更多的錢,那是第一。第二的話就是失去了曝光的機會。但其實最關鍵的話,這個是不是你想要的。可能得到更多的錢,更多的名,但這個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就譬如名不是我想要的,利的話是不是想得到更多的利?想。但我不願意在那個時候,這樣付出去得到這個錢。就假如要這樣付出去得到這個金錢,那我寧願不要。

我更希望內心平靜、快樂,能夠更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做起來的話不是緊繃繃的,是能夠比較輕鬆,能夠應付的了。最後我覺得質量非常重要,也就是說你的生活質量也好,工作質量也好,必須要有餘地。

但如果繼續做企業,就不能留有餘地。也就是說創始人要做什麼事情的話,都要全力以赴,比如你創業的時候,必須要全力以赴,不然的話你怎麼去打得過那麼多的對手?別人都不睡覺不喫飯跟你去拼。最起碼我沒有達到那個水平,能夠很輕鬆地去創業,這個還沒有。

艾 誠:你是一個激情主義者嗎?

何伯權:你要成功的話就必須要有激情。所有的創業也好,或者是那個克服困難的勇氣也好,或者是往前衝的一種動力也好,它都是激情帶來的。沒有激情的話,我覺得要成一件事情就很難。

艾 誠:所以對於樂百氏來講,你的激情已經燃燒完了,你需要另外一種人生了?

何伯權:對。做企業它畢竟是人生的一個階段,這個世界很大,很多東西你不知道的。你可以經歷很多東西,並不是你第一個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你認爲那個時候捨不得或者怎麼樣,只是你花了心力進去,你覺得這個是最好的,但並不等於是最好。

諾亞財富帶給我4000倍投資回報

艾問何伯權|如何盡好本分做投資

二十九歲創業,三十二歲成名,四十歲賣了樂百氏,這是何伯權四十歲前的人生履歷。外界眼中他像悲情英雄一樣,被資本傷害,帶着悔恨、氣憤、無奈黯然離場。在哈佛訪學一年後,何伯權低調回國,成立“今日投資”,將自己的下一個十年鎖定在了投資領域。當他連續投出久久丫、七天連鎖酒店、諾亞財富、喜茶等衆多明星項目時,人們知道何伯權又回來了。

艾 誠:2003年從哈佛遊學回國之後,你很快就以一個天使投資人的身份,支持了當時的一個老部下,樂百氏的老部下做了久久丫,這是你有意爲之嗎?

何伯權:這個也是無意中的。其實我離開樂百氏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想,沒有計劃。可能是覺得不成熟,但我覺得它也成熟。你只要知道你有什麼,這個世界那麼豐富,你可以重新找。所有東西的話我覺得都要專心致志地去做。做樂百氏的時候,我專心致志地去做,然後停了,我也可以專心致地去找我下一步的路。

艾 誠:你更像是一個資深的創業者,在孵化企業?

何伯權:對。第一,我都投很早期很早期;第二的話,就是投的很少,一般投早期的話,投都投很多,就廣撒網,我投都是很少的;第三的話就是,我基本上不會去做盡調,我也沒有人去做盡調,大部分的話就都是這樣聊聊天;第四的話就是,別人說你這樣的話,拍腦袋去做決策。我說我腦袋都不拍,我是拍大腿的。談起來覺得這個過癮,這個好,那我就投。這些它就可能都跟常規的投資方式,都不一樣。但我自己堅信一點,就是我必須要做我自己比較熟悉的。

艾 誠:你作爲這樣如此特別的投資人,能給創業者帶來最大的價值是什麼?

何伯權:我覺得最大的價值還是相互啓發,然後更多的是給他們信心跟勇氣。從我接觸的很多創業者來說,一個是方向,方向對不對。方向對了,快一點慢一點無所謂。最關鍵的話你去北京是往北走,而不是往南走,不然的話你越走越快,就離北京更遠了,那這個是方向一定要(對)。

第二的話是節奏。這個節奏的話,創業者很難把握的。就是說該衝的時候不衝,失去了機會;或是不該衝的時候,你拼命往前跑,那最後的話就全部散了。後續資源、資金、質量跟不上,那可能這個公司就沒有了。

第三個的話,就是怎麼去找到一個切入口。很多創業者,只是有一個大的途徑,我要做什麼什麼,但它最關鍵的是你怎麼切入,從哪一個口切入,然後它切入之後你能夠生存下來。你只要生存一段時間,那自然會找到未來的一個機會。最怕你一切入,就已經是找錯了口,或者找了一個很大的口,你根本上錢也沒有,經驗也沒有,最後他根本也挖不進去。

艾 誠:你最看重這個創始人什麼?

何伯權:價值觀。我覺得還是要對自己負責,對社會負責,真的是做一個好的產品。然後就希望自己,能夠不斷地去進步。

艾 誠:在你孵化或者聯合創始的所有企業中,包括樂百氏,哪一個是你最驕傲的產品?

何伯權:最驕傲的產品,我覺得是諾亞財富。汪靜波作爲女性來說,真的是非常優秀。她既有柔弱的一面,跟人的關係非常好,但她做起事情來又很有決斷。在情感上面去能夠有很好的一個愛跟包容,去做市場或是做企業,同時她還有很好的戰略。

艾 誠:在諾亞財富這個投資案例中,你投入了多少,回報了多少?

何伯權:大概是4000倍,3000倍、4000倍的回報。

艾 誠:你投資的項目大多是你非常熟悉的服務類企業,不投互聯網是你的一條底線?

何伯權:我不熟悉,憑什麼我在互聯網可以賺到錢。有蔡文勝、李開復、徐小平,這些那麼優秀的,對這個行業那麼熟悉的,你還要再踩進去,憑什麼?我覺得的話最後還是要守住自己。

真的是,每一個人所知道的東西非常非常少。但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那麼少的東西,已經足夠大了。這個世界上,你佔有一點點,已經是足夠足夠的大了。那爲什麼不去集中精力,就將這個井挖深一點,而不是擴大。因爲再擴大的話,可能表面都沒有水,都是沙漠,那不如就挖深一點。

而且,你真的是要沉得住氣,不然的話你根本上沒機會賺錢了 ,爲什麼是你賺了?大家都看到這個,都瞪着眼,兩眼發光去賺錢,爲什麼是你呢?守住這個,賺錢的機會,還是非常非常多。關鍵的話就你能不能守住你熟悉的。

帶着激情全力以赴

艾問何伯權 | 企投兩段論的成功之道?

2017年3月28日,著名財經作家吳曉波,在吳曉波頻道定義了新物種——企投家。這一部分人一方面從事於自己所喜歡的實體經濟,爲轉型,爲升級而進行不懈的努力;另外一方面,他們的部分資金也投入到了金融領域,投入到了龐大的創業浪潮中。這兩種能力聚集到了一個人的身上,出現了一種新的企業家品類,叫做企投家。

艾 誠:對於企投家這個羣體,你有怎麼建議?

何伯權:對於企投家來說的話,邊做企業,邊做投資,這個是不是最好的選擇,那我這個是打問號的。從我自己經歷來說,我希望他要有一個很好的界限去界定。企業就是企業,投資就是投資,只是你是一個連續的一個過程,是一個階段的過程,還是一個同時的過程?那我自己的話就覺得,假如我繼續做樂百氏,我做了投資不會成功,因爲樂百氏的話是我的全部,名譽、地位、金錢全部都來自樂百氏。所以我大部分的精力都會集中在樂百氏上面,對其他項目的話,就只是關注。

首先,你不是投資家,你用企業家的角度去談一個項目,不一定能夠共振思維;其次,下面的人跟你彙報投資跟你自己作爲企業家的觸覺,你的敏感性,去看到的機會是不同的。因爲下面彙報上來,就已經多了幾個層次。而且這幾個層次,還是通過它去做過模型等等一大堆的東西,過濾、過濾、過濾,之後才彙報到你那裏,你憑這個判斷,差別太大了。最關鍵的話你的精力不在這,肯定最重要的還是在企業上面。

我自己的話是停了企業,然後我用在企業裏面積累的經驗、財富、人脈,再去學習投資,找到了我自己的投資風格。但我覺得企投家這個概念,或者這樣一個定性是對的。

艾 誠:今天你在講投資的時候才說,經驗有用,坑也有用,那企業家做投資的優勢和劣勢是什麼?

何伯權:企業家做投資的話,可能很多都是有過創業的經驗,有過管理的經驗,跟純粹出來就做投資,靠模型、靠過去的書本的積累去判斷,是兩個不同的東西,這是優勢。

毛病的話也有,就是指揮的比較多,想控制或者是想別人去聽他。但投資是不一樣的,運作的主體還是創業者,你的話就只是一個投資者,你可以給意見,但他可以不聽。

艾 誠:你說激情是你最在乎的事情,那從企業家到企投家,會不會有一天你做投資的激情也沒有了?

何伯權:現在已經不多了。人生的話分開幾個階段,三十歲之前,工農商學兵我都做過。當過農民,當過工人,當過售貨員,當過老師。三十到四十歲,是做樂百氏創業,四十歲到五十歲是做投資,五十歲之後的話,到現在五十八歲,基本上是公益,或者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愛好,就更多是在那裏。難得來到這個世界上幾十年,真的是讓自己經歷的更多會更好。那怎麼去經歷更多?人生的話就不會是一條,只是一條直線,連續的直線。它應該是以一個波浪式前進。做任何事情的話,你不要想象自己會越做越好,然後永遠都會做好。

創業有高峯,就會有低谷,創業的時候是這樣,投資的話也是。我做得很好,走在別人的前面。但現在一大批投資人,非常優秀的投資人出來了,而且專門去做。那我還能不能保持?可以,你全力以赴去投入。但是你還有沒有這個激情,沒有這個激情爲什麼還要去做。

我基本上每一個事情到高峯,我就退,留下一個最好的形象。雖然做樂百氏的時候,別人認爲我不是留下一個最好的形象。但我認爲,我是留的最好的形象,在樂百氏做得最好的時候退下來。假如現在不行了我再退,退不下來。上臺很容易,真的是勇氣,咬一咬牙跳上去了,但你能不能優雅地下來,真的是不留遺憾,很難。

艾誠手記

三十到四十歲,何伯權以創業者的身份全心全意打造樂百氏。即使20年過去了,大家對樂百氏還是非常的尊敬。在四十到五十歲,他發現自己人生最輝煌的創業時代已經過去,他勇敢地優雅地下臺,但他的實力其實超過了他的慾望。

人貴有自知之明,但何伯權是把它作爲一個品質在堅持,他的自知之明在於對大勢有判斷,所以他可以孵化出很多企業。他的自知之明還在於對自己,我有激情了我就要全力以赴,我要成就一個樂百氏,但我沒有激情了我累了,我也寬容,我不爲難自己。結果他成就了一個自在的自己,成就了一個自在的世界,還成就了一個屬於何伯權的創投生態。

在和他的對話中,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們能不能成爲何伯權?看上去創業讓他有財富,投資讓他有尊嚴,對於我們這樣一個同代的很多創業者、投資者都是有啓發的。年輕的創業者和投資人總在不停地犯錯,一次一次地被自己的慾望折磨,被自己的眼界所限。

如果能聽聽他的故事,我們便知,有另外一條路可走。我們應該問問自己,我們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慾望,在慾望和實力之間做一個平衡?

如果也可以像他那樣,我們約定一個時間週期,全力以赴把自己最好的年華,放在可能最能創造價值的事情上,也許何伯權離我們也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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