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50年代,北京古城牆被拆的方案敲定,梁思成連忙進言阻止,卻無濟於事,一代建築大師當場痛哭。

他發出錐心泣血的呼告:

“古建築絕對是寶,而且越往後越能體現出它的寶貴!”

“拆掉一座城樓,像挖去我一塊肉;剝去了外城的城磚,像剝去我一層皮!”

但他的大聲疾呼被置若罔聞。

轟轟烈烈的拆牆運動就在他眼皮底下開始了。推土機,挖掘機轟隆隆駛過。

梁思成:能挽救千年的建築,卻沒能救下老北京城,飲恨終生

曾經的朱檐青瓦,曾經的牌樓林立,古老的城池,祖先的遺蹟,就這樣都倒了,塌了,灰飛煙滅,成爲日漸遠去的記憶。

現在世人談起梁思成,大多源於他是一代才女林徽因的丈夫,人們更熱衷的是猜測林徽因的感情世界。

而這一對學者伉儷,一生苦旅,默默耕耘,爲中國的古建築作出的貢獻,卻湮滅在那些虛虛實實的傳聞之中。

梁思成:能挽救千年的建築,卻沒能救下老北京城,飲恨終生

赴美求學

讓我們把時光的鏡頭拉回上個世紀的20年代。

少年時代的梁思成和林徽因,把建築立爲共同的志向,一起赴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系學習。

獲得了學士和碩士學位後,梁思成又去哈佛大學學習建築史,開始研究中國古代建築。

赴美學習期間,夫婦二人學習十分刻苦,央視拍攝的紀錄片《梁思成林徽因》裏面,展示了他們在賓州大學的成績單,成績都十分優異。

留學期間,梁思成曾經寫信給父親梁啓超,抱怨說自己已經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學習了三年,覺得自己每天都在畫圖,擔心自己今後只會成爲一個畫匠,背離了當年的理想。

梁啓超回信說:“你覺得自己天才不能符合你的理想,又覺得這幾年專做呆板功夫,生怕會變成畫匠。你有這種感覺,便是你的學問在這時期內將發生進步的特徵,我聽見倒喜歡極了。”

梁啓超的話沒錯,正是這幾年的勤學苦練,爲梁思成今後的勘測繪圖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這是梁思成手繪中國建築之“柱式”(斗拱、檐柱、柱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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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繪宋代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圖樣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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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上有人問,“梁思成手繪建築圖紙算什麼水平?”

有人回答:“他的一筆一畫,比高清掃描儀都好用。”

哈佛學習結束後,梁林二人到歐洲漫遊,他發現國外許多建築都受到妥善的保護。

而反觀當時的中國,有着幾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國,留下了璨若星河的古建築遺產,但是在無數次朝代更迭和戰亂之中,無人保護,滿目瘡痍。

從古至今,建築始終受到鄙薄,認爲不過是遮風避雨之用,是工匠之事。

爲此,梁思成下定決心:“中國人一定要研究自己的建築,中國人一定要寫出自己的建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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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耕耘與堅守

1928年,梁思成夫婦回國後,到瀋陽東北大學任教,創立了中國現代教育史上第一個建築學系。

九一八事變發生後,夫婦倆辭去了東北大學的職務,回到北京,到一家專門研究中國古代建築的學術機構“營造學社”,和學社的同仁們一起,開始對中國古建築展開了系統的考察與研究。

在隨後的八年時間裏,從1932到1940年,梁思成和林徽因的足跡踏遍全中國200多個縣,調查古建築2700餘處。

開始他們給每個縣城的郵局都寄了一些錢和一封信,讓當地人把範圍內知道的寺廟樓閣拍下照片寄回來,然後再集中出訪各地畫圖,收集資料。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這些手無寸鐵的知識分子長年累月在野外尋訪古建築,絕對不是一件詩意浪漫的事。

道路顛簸難行,軍閥割據,土匪混亂,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危險,甚至命喪荒野。

梁思成早年遭遇車禍,脊柱彎曲,需要常年穿一個鐵馬甲來支撐,而林徽因身體瘦弱,飽受肺病折磨。

跋山涉水,櫛風沐雨,其中的辛苦,豈是寥寥幾句就能描摹殆盡?

如今,我們只能通過那一張張發黃的照片,在荒寂的郊野,在偏僻的村落,在深山古剎,看到他們風塵僕僕的身影,看到他們對古建築的深情與摯愛。

梁思成:能挽救千年的建築,卻沒能救下老北京城,飲恨終生

很多古建築通過他們的考察得到了世界的認識,並從此加以保護。如河北的趙州大石橋、武義的延福寺、山西的應縣木塔、五臺山的佛光寺等等。

特別是佛光寺的發現,推翻了日本學者關於中國不存在唐代木構建築的說法。這座被遺忘了千年的罕世瑰寶震驚了世界,由此成爲建築史上一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

當他們發現這座“中國第一國寶”時,激動得淚流滿面,把帶來的所有罐頭都打開了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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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苦的李莊歲月

抗日戰爭開始後,梁思成收到日方主辦的“東亞共榮協會”的請柬,邀他出席會議。他可是梁啓超之子,自然不肯與侵略者沆瀣一氣,立即帶領全家長途跋涉來到昆明。一年後,他們又輾轉來到四川南溪縣的李莊鄉下。

這時,“營造學社”的經費來源斷絕,連工資也發不出來了。

林徽因的肺病更嚴重了,數月高燒不退,臥牀不起;梁思成自己也得了脊椎軟組織硬化症,步履蹣跚,行動不便;孩子們只能穿着草鞋,靠典當衣服手錶度日,全家陷入了貧病交加的境地。

當年北平那對熠熠生輝的金童玉女變成了鄉村裏困病交加的瘦弱夫妻。

可是就算世道艱難,百病纏身,都無損他們對古建築事業的摯愛。就在這裏,在林徽因的協助下,梁思成抱病寫出了《中國建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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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建築史》手稿

當時美國有好幾個學校和機構邀請梁思成全家去美國工作和治病,但他拒絕了:“國難當頭,絕不離開祖國”。

孩子問林徽因,“日本人來了怎麼辦?”

林先生回答:“中國唸書人總還有一條後路嘛,我們家門口不就是揚子江嗎?”

這兩個凡人,儘管他們知道不能改變歷史與戰亂對建築的無情摧殘,但他們還是執着地,把自己能做到的,儘可能都做出來了。

其實他們所保護的,遠不是古建築,而是祖國千百年來鮮活的建築歷史和沉甸甸的建築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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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煌與抗爭

再艱難的歲月,都抵擋不住他們心中的信念。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這是梁思成全家最喜愛的詩句。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

1946年10月,美國耶魯大學聘請梁思成去講學。他帶着《中國建築史》和《中國雕塑史》的書稿和圖片,將自己和妻子踏遍祖國大江南北,窮極十幾年光陰結成的研究成果,將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化瑰寶,展示在國際學術界面前。

他的演講,獲得了國際學者們的高度讚揚。

當時很多朋友勸他留在美國,但梁思成夫婦還是回去了。

他們怕祖國更多的城池毀於炮火,他們無法做到置之不理、一走了之。

1948年,在平津戰役前,受共產黨委託,梁思成繪製了《全國文物古建築目錄》,使北平古城免遭炮擊。

解放後的梁思成,擔任清華大學建築系主任一職,負責中南海改建,並組織和參與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及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

他被尊爲中國建築學界第一人。

然而他的宏偉藍圖還未充分鋪展開,一場方興未艾的運動便開始了。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政治的善變,是這些一輩子都只追求一個學術目標的人難以領悟的。在反反覆覆的挫折和調整裏,梁林雙雙病倒,1955年林徽因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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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面還有更大的劫難在等着梁思成。

十年浩劫期間,他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遭到批鬥、遊街,最後被趕出清華,下放到江西農場。

1972年1月9日,一代建築學宗師離開了人世。生命彌留之際,他還重複着這樣的話:“世界上很多城市都長大了,我們不應該走別人走錯的路,早晚有一天你們會看到北京的交通、工業污染、人口等等,會有很大的問題。”

時光,一步一步驗證了他的話。

他和妻子,從年輕時立志學建築學開始,一生未改志向,一直到生命盡頭,爲此傾盡了所有。

雖然那些時光是辛苦的,但是他們身上那種追求理想和真知的光芒,依然透過那些故紙堆和發黃的相片,令人炫目,令人心生敬意。

因爲這個世界上最能打動人的,就是那種義無反顧的情感,和那一份赤子之心。

一位建築系的學生說,“與其說他們是建築師,不如說他們是中國現代建築師的楷模與引導者。還好,我們還有他們。我們緬懷他們,並以此爲傲,以此爲勵,讓我們在追逐名利的同時,心存美好和夢想。”

願赤子不凋,願大師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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