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靖文忐忑地走進周星馳導演的面試間。

她從北京飛到深圳,再從深圳過關去香港,終於站在了傳聞中的星爺對面。

上一次,鄂靖文與周星馳的交集還在《西遊·伏妖篇》裏,她在這部周星馳監製的電影中跑龍套,演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畫着很醜的妝,沒有一句臺詞。

進入面試間,興奮很快被緊張沖淡。周星馳的思維極具跳躍性,他不斷地出題目,給一個規定情境,此後便任由演員自己發揮。

這是典型的周星馳的“自我修養”,鄂靖文表演起來頗有難度,一個下午,她演了各種角色:風騷的妓女、被男朋友劈腿坑錢的女人、排隊給孩子買饅頭卻被店主拒絕的可憐老太太……

她努力讓自己跟上週星馳的節奏,同時在心裏默默祈禱面試快點結束,太難了,“他一會兒讓我這樣,一會兒讓我那樣。”但是,還好,鄂靖文都“接下來了”。

但她從來沒敢想,自己會被周星馳選中,成爲電影《新喜劇之王》的女主角。2010年從中戲表演系畢業後,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一部影視劇中演過女一號。

成爲新晉“星女郎”之後,她發了條微博:“媽,星爺喊我拍電影了,這次有臺詞。”

變化

在《新喜劇之王》的片場,鄂靖文駐紮了將近2個月,演了一個叫如夢的女演員不斷失敗的奮鬥過程。影片中如夢跑了13回龍套,演過女巫的替身、頭上插着一把刀的死屍、漂在水裏的死屍、中了寒冰掌的女俠……

最終,如夢站在領獎臺上,成了萬衆矚目的女明星。

戲外,鄂靖文也終於走過了人生的陡峭階段,進入了一個相對開闊的地帶。

成爲“星女郎”半年後,鄂靖文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人生正在發生着變化:找來的劇本變多了,類型各異,有喜劇片、文藝片,甚至還有驚悚片,可以選擇的餘地也變大了。

中國新聞週刊見到鄂靖文的當天,她剛下課,戴着寬檐帽子,穿着寬鬆舒適的T恤。她正在爲即將開機的新電影做準備,要演一個愛好音樂的女孩,導演建議她在開機前先學習樂器。

於是鄂靖文每天按時去上課,學唱歌和吉他,“我是一點也不會,現學,這兩天練得手都疼死了。”她說自己絲毫沒有音樂天賦,學起來比較困難。

她願意爲了角色花時間做準備,哪怕學習樂器只是導演的建議,並沒有寫到合同裏。

鄂靖文不慌不忙地根據自己的節奏來工作。今年她跟開心麻花團隊一起,演了10場話劇《窗前不止明月光》,話劇票房成績特別好,連二樓最犄角旮旯的票都賣出去了,讓她很有成就感,“我每天都在關注票房,雖然也不分我賬。”

反倒是周圍的朋友替她着急,有人告訴她,要藉着《新喜劇之王》的勢頭乘風破浪,不然觀衆忘了你怎麼辦?你出道已經太晚了,更應該抓緊時間。

鄂靖文承認自己也想不停地拍戲,不停地賺錢,但是如果戲不夠好、角色不夠好,她就想,“算了,不去賺這個錢,再等一等,看看接下來有沒有更好的劇本。”她總覺得幹大事的人就應該沉住氣,沉不住氣就不會走得很長遠,“我是這樣想的,對不對我不知道,只能以後檢驗了。

鄂靖文的語言風格自成體系,簡單、直給,透着東北女孩的直爽和灑脫。

她很感謝公司沒有逼迫她要趕緊出去賺錢,她自己對金錢也沒有那麼迫切,“我喜歡錢,也想多掙錢,但是在沒賺着之前,沒有那麼功利。”

重新回到話劇舞臺,讓她倍感親切,雖然演話劇的體力消耗很大,但她痛並快樂着。她從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演話劇,因爲戲好,一直演主角,每場能賺500塊。

待着

一個沒錢的年輕人,能做什麼呢?

“待着。”鄂靖文說,“能有錢出去旅遊嗎?No!能有錢請得起私教嗎?No!能有錢報吉他班嗎?No!餘錢買幾件漂亮衣服都捨不得,就是沒有餘錢。”

大學剛畢業的那幾年,除了排練話劇,大部分時間,鄂靖文都是一個人在屋裏待着,發愁下個月的房租該怎麼辦,叫外賣太貴了得開始自己做菜了。

她的苦惱和困窘跟大部分剛畢業在大城市工作的年輕人一樣,爲了最基本的生計奔波。

談到過往的經歷,她絲毫不迴避成名前的困窘和焦慮。

同在起步階段,她在拍電視劇的大學同學演一集能賺5萬,但她也沒覺得自己賺得少就低人一等。她的自卑來源於外形,中戲裏漂亮女孩子太多了,她並不算其中出挑的。“我的焦慮完全是來自於自己的,從來都沒來自於別人。”剛畢業那會兒,身邊的同學就已經開保時捷了,而鄂靖文還在擠公交車、地鐵。

在成爲“星女郎”之前,她也曾經在電影裏跑過龍套。

《西遊·伏妖篇》裏,鄂靖文演了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全程沒有一句臺詞。她抱着孩子拍了6天的夜戲,一度以爲自己是“女鬼”,只能晝伏夜出;《催眠大師》裏她演了女主角的養母,但是戲份被“一剪沒”;《縫紉機樂隊》裏她演了一個穿着紅衣服的女記者,但是隻出現在了男主角家裏的電視機裏,幾乎看不清正臉。

在《新喜劇之王》片場,她也歷經摔打,幾乎一直在捱揍,她被幾個外國演員拿着板凳、鐵鍬圍毆,被馬可(王寶強飾)光着腳踩臉,被泡在池塘裏40多分鐘……

她曾經在採訪時被質疑過是否不求上進,自我放棄,“我不是(覺得)別人背一輩子LV,我背一輩子塑料袋挺好,不是這樣的。”她相信可以通過自己的不斷努力過上好生活,在還沒有得到的時候,不焦慮,“我在心裏默默給自己加油。”

大學畢業三四年後,話劇也沒得演的時候,鄂靖文想過轉行。如果演員這條路實在走不通,就去幹別的。

如果沒有《新喜劇之王》,鄂靖文猜想自己現在可能在拍網劇或者是網大,“機會好的演員可以去拍院線電影,剩下的那些演員怎麼辦?網大不也得拍嗎?網絡劇不也得演嗎?”

在她心裏沒有所謂的鄙視鏈。“我覺得什麼時候幹什麼事。”

鄂靖文誠懇地面對過去的自己,也能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幸運。

豁出去

鄂靖文的原名叫鄂博,媽媽給她取名鄂博,希望她能成爲女博士,“29年後成博士無望,已然放棄。”2018年5月21日,鄂博改名鄂靖文,“靖,安也理也。文,柔和優雅。”這是她對自己的美好希冀。

此前,從2014年-2018年,鄂靖文幾乎跑遍了各大喜劇綜藝節目,那是國產喜劇綜藝野蠻生長的四年,幾乎每一個衛視都有喜劇綜藝播出。《我爲喜劇狂》《笑傲江湖》《笑聲傳奇》《喜劇總動員》《歡樂喜劇人》這些熱門的喜劇綜藝,都能見到鄂靖文的身影。

2014年湖北衛視的《我爲喜劇狂》是鄂靖文事業的第一個轉折點。她在舞臺上敢想也敢演,穿着小短裙做托馬斯全旋,不計形象,被觀衆稱爲“掃雷姐”,最終拿下冠軍。

之後她的機會開始稍微多一點,不用爲溫飽問題苦惱了。“至少不用考慮今年的房租該怎麼辦了,把自己養活得很滋潤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鄂靖文依然沒有成名,她繼續在喜劇綜藝裏“刷臉”。

2016年東方衛視的喜劇綜藝《笑傲江湖》,鄂靖文跟搭檔演了小品《女追男》,小品中她主動向師哥示愛,卻被喜歡的人形容“像個師弟”,她用很誇張的肢體語言模仿尖叫雞,引得臺下觀衆哈哈大笑,三位導師郭德綱、宋丹丹、馮小剛都給她拍了燈,她通過了初賽,同時被宋丹丹收爲徒弟,郭德綱也稱讚她能豁得出去。

“但是我沒有成就感,覺得是矇混過關了。”節目結束之後,鄂靖文也不太好意思有事沒事就在微信上找宋丹丹聊天,她覺得宋丹丹是老藝術家,離得好遠。她羨慕宋丹丹的狀態,性格直爽、不說假話、活得自在、事業成功,“我想成爲她那樣的人。”

宋丹丹和趙本山在春晚上的小品,是鄂靖文小時候最喜歡的娛樂項目。

她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2000年的小品《鐘點工》裏的經典段子,“要把大象裝冰箱攏共分幾步?”一提起來她就神采飛揚,小時候她還在家裏模仿,自得其樂,“但我那時候不知道那是一種喜歡,我還能把它記住,給別的小朋友講。”

她還喜歡看香港的喜劇電影,把搞笑的片段給要好的同學演出來,讓同學們也趕快去看。

直到後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從小就喜歡喜劇,能讓別人開心,自己也會覺得滿足。

可她的性格偏被動,從來不會主動加別人微信,會覺得不好意思,她從來沒有主動爲自己爭取過表演機會,都是等別人來找。

她也羨慕可以主動爲自己爭取的人,但是自己做不到。“這是品種的問題,人家是柯基,你是博美,你非得想變成柯基那樣,難。”

2017年的喜劇素人挑戰類綜藝《笑聲傳奇》,鄂靖文演了兩場,在小品《美麗的明星夢》裏,她演了一個有明星夢卻始終不紅的女演員鄂美麗,愛喫烤大腰子,還能模仿俄羅斯口音。

同場競技的演員艾倫說,“鄂博(鄂靖文)是一個戲路子特別寬的女演員,這點太嚇人了。”

“如果一直演喜劇,擔心被定型嗎?”

“如果真那樣也沒事,一輩子演喜劇也特開心。”

但是女喜劇演員的現實生存境遇,比想象中更要艱難。

賈玲曾在《歡樂喜劇人》的舞臺上坦言女喜劇人的艱難,“女喜劇人,又得幽默,又得不失優雅,挺難的。”

喜劇演員要放低自己,才能逗觀衆笑,但是女喜劇演員的尷尬就在於社會要求女性優雅、矜持,“你不醜化自己,觀衆會覺得不好笑,但是你演得很開,演得很好,又會有人說,你看一個女演員怎麼這樣啊,她是女人嗎?怎麼那麼開啊?”

鄂靖文也感到困惑,女喜劇演員表演的尺度在哪裏,她也在持續探索中。

喜劇女演員的另一難題,還在於當下的國產喜劇電影,仍舊是以男性演員爲核心角色,女演員大多隻是作爲男演員的陪襯,比如《夏洛特煩惱》《泰囧》《西虹市首富》《煎餅俠》等,故事都是圍繞男性展開,女演員則是點綴的“綠葉”。

因此女喜劇演員想要被看見,被注意,必須要使出更大的力氣。

想更紅

鄂靖文一共看了4遍《新喜劇之王》,買票在電影院看了2遍,下映後在視頻網站又看了2遍。

在電影院看的時候,她把自己當作觀衆,沒有關注自己表演的細節,而是沉浸在故事中,她發覺自己被如夢打動了。

後來在視頻網站看的時候,鄂靖文才關注自己的表演細節,她認爲自己沒有遺憾,她完成了導演周星馳所有的要求,至於票房和豆瓣評分以及好壞皆有的觀衆反饋,不在她的掌控範圍之內。

票房落後的時候,她也曾跟着着急,但沒有到難過傷心的程度。有觀衆覺得《新喜劇之王》在販賣情懷、炒冷飯,但鄂靖文發現了這部電影在藝術之外的意義。

有很多觀衆給她發微博私信感謝她,她在影片裏塑造了一個不斷失敗卻能再次爬起來的如夢,就像是一個永遠都打不死的小強,就算是被踩到地底下,還能再掙扎着站起來,“大家看到我就是那個醜小鴨,演了一個醜小鴨,最後變成了白天鵝的過程,鼓舞了很多人。”

“我可是演過如夢的人,沒啥資格頹廢,要堅強。”這是除了“星女郎”頭銜外,鄂靖文在《新喜劇之王》的另外收穫,她覺得成爲如夢讓自己成爲了一個勵志的標杆,比演皇后或者公主更能激勵別人。

但是《新喜劇之王》之後,她將近1年沒有接新戲——這在影視行業算是異類,大部分演員都有緊迫感,很多都是一部戲殺青,就立刻奔赴下一個劇組。

對於下一部作品,她不敢輕易做選擇,“有一丁點兒不太滿意就不敢接。”鄂靖文對中國新聞週刊說,“大學畢業9年也沒紅,我都能等。(我)都等到這時候了,還有啥不敢等的。”

直到現在,鄂靖文依然會坐公交和地鐵出行,她覺得堵車的時候打車太貴了,不划算。這似乎也說明她還沒有像別的“星女郎”那樣一炮而紅,在路上被認出。

但鄂靖文可以更加坦誠地面對自己內心的渴望。

“以前我總覺得想紅就是很功利,很想賺錢,但是現在發現如果不紅,就沒工作,沒機會,沒有本子來找。所以幹嘛不想紅呢?我就是想紅。”鄂靖文說。

她最喜歡的女演員是鞏俐,靠作品說話,無過度曝光,無論是演戲還是生活,都足夠精彩。

鄂靖文希望再忙一點,機會更多一點。她喜歡工作,在片場讓她覺得不孤獨。談到最想演的角色,鄂靖文捂着嘴笑,有點害羞,她想演一個被貶在冷宮裏的失寵皇后,“我覺得我的長相就是失寵了。幻想着玩唄,誰知道現實中有什麼機會,想又不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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