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全景視覺)

  經濟觀察報 記者 李華清 午後,廣州一所幼兒園裏,一個不到一米高的小男孩繞着參觀者跑來跑去。魏文華彎腰伸手把他撈過來問:“你叫什麼名字?”小男孩答了自己的名字又被問:“你爸爸叫什麼名字?”小男孩沒有立刻作答,園長在旁邊笑着提醒他。“你還記不住你爸爸的名字呀!”笑完的魏文華在小男孩的左臉上親了一下。

  作爲廣東芬尼克茲節能設備有限公司(簡稱芬尼)的大客戶事業部總經理,魏文華認識這個幼兒園很多孩子的父母。這些孩子每月都在芬尼的員工活動上走秀、表演,公司員工對這羣小傢伙並不陌生。

  事實上,這裏是芬尼於2015年在芬尼創意園的辦公樓裏創辦的企業幼兒園,只招公司職員的孩子,幼兒園職員也享受公司員工待遇。目前幼兒園有43個在讀孩子,實行混齡制,分爲花果山和水簾洞兩個班。

  在中國,這不是唯一一家辦幼兒園的企業。

  在上海,早在攜程親子園虐童醜聞被揭露前,上海總工會公佈的職工親子工作室名單已達59家,攜程親子園只是首批試點之一。

  在北京,今年兩會期間,北京市人大代表建議“機關企業應該恢復開辦幼兒園”。北京市副市長介紹,北京未來三年大約有幼兒園適齡兒童60萬,將面臨大約17萬的學位缺口。

  在東莞,一些製造型企業雖然規模小,但由於用工難且大多員工來自外地,不得不給員工辦幼兒園。

  即使是在一線城市,幼兒教育的資源也算不上充沛。在全面放開二孩、員工期待更多福利的背景下,不少企業辦起幼兒園,即使由於資質等緣故無法對外招生,也期望能解決員工的後顧之憂,拉近與員工的關係。“福利比收入更重要。”芬尼創始人兼芬尼克茲CEO宗毅,在自己的書中如此解釋芬尼辦幼兒園的原因。誠然,企業爲員工辦幼兒園甚至辦民辦學校頗顯人情味,但也增加了企業的支出和管理風險。

  自家幼兒園

  蒙修仁、曾娟和陳麗珍均是芬尼的老員工,在芬尼工作時長少說也有9年時間。三人都是從外省來到廣州,也都把自己的孩子送進了芬尼自辦的幼兒園。

  蒙修仁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家裏長輩曾到廣州幫自己帶女兒,但不是長久之計。

  等女兒到了上幼兒園的適齡年齡,他曾物色過幼兒園。公辦的太遠,民辦的學費雖比公司的低數百元,但不少課程要另外收費,算起來也跟公司的幼兒園差不多。此外,他也很欣賞公司幼兒園採用的蒙特梭利教學方法,所以選擇了這裏。

  如果不把孩子送進幼兒園,陳麗珍和曾娟的孩子就會成爲老家的留守兒童,這是兩位媽媽都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將孩子送進芬尼幼兒園之前,陳麗珍詢問過身邊的同事,一個同事將孩子從別的幼兒園轉回了公司幼兒園,家長覺得,孩子在公司幼兒園會被照顧得更好。

  由於沒有帶孩子的人手,曾娟的女兒一歲半就開始上幼兒園了。但孩子太小,別的幼兒園基本不收。曾娟回憶,女兒剛上芬尼幼兒園時顯得很焦慮,她也不敢在上班期間去看孩子,否則就走不了了。適應一段時間後,女兒反倒喜歡上幼兒園,園裏的玩伴和玩具比女兒在老家的多。“我下班之後也會帶她逛我工作的地方,她知道我就在附近。”按照曾娟的計劃,女兒很大概率會在公司幼兒園一直待到上小學。

  芬尼幼兒園園長介紹,幼兒園的孩子人數穩定在四五十人,配有教師、保育員共10人,園區室內面積有600多平方米,設有開放餐廳、活動室、衛生間、洗衣房、廚房等。孩子的活動場地包括兩個室內體能活動室、一個懸空泳池、一塊菜地和一塊沙地。該園採用意大利蒙特梭利教學法,開辦游泳課、打架課、兒童財商課等課程,培養孩子認知、體能、藝術方面的能力。目前,每個小孩每個月交的費用爲1千元,公司每年額外投入兩百多萬元用於幼兒園的日常運營。

  這所幼兒園在芬尼創意園投建之初就被納入規劃。目前,芬尼共有員工一千多名,其中800多人在芬尼創意園辦公,而創意園地處廣州南沙區,較爲偏僻,周圍幼兒園少。芬尼的年輕員工比較多,如果員工早起送小孩上幼兒園再來上班行程很趕,下午四點半孩子放學公司還沒下班,員工又接不了孩子。爲解決這些困擾,芬尼幼兒園應運而生。

  風險與博弈

  企業沒有義務解決員工子女的教育問題,若能在這方面出一份力,看起來確實建立了與員工更爲親密的關係紐帶,但這條紐帶需要汲取來自企業的營養。

  距離芬尼創意園70公里左右的東莞松山湖臺灣科技園一處,清瀾山學校的校區正建設得如火如荼。清瀾山學校是一所國際學校,計劃開設幼兒班、學前班、小學、初中、高中,由華爲投資控股有限公司出資、清華附中負責學校的教育教學和日常運作。

  2017年秋季學期,清瀾山學校首次招生。經濟觀察報記者從清瀾山學校招生處獲悉,目前學校有學生300多名,教師將近100名。因爲是公開招生,招生政策沒有對華爲員工特別傾斜,但有些班級,華爲員工的子女人數佔比60%。

  華爲對清瀾山的投入頗多。新校區的工程概況顯示,建設單位爲華爲技術有限公司,工程造價爲1.13億元。目前,清瀾山學校正在華爲松山湖南方公寓辦學,預計2020年遷入新校區。清瀾山學校官網介紹,當年任正非親自出面促成華爲與清華附中的合作。清瀾山學校招生處介紹,首期招生時華爲員工子女終身免學費,今年招生時,華爲員工子女給予第一年學費八折優惠,而清瀾山每年的學費在18-25萬元。

  華爲在東莞松山湖投建清瀾山,與華爲的搬遷密不可分。今年7、8月份,華爲8千餘名員工從深圳遷往東莞松山湖。清瀾山學校招生市場部總監喬拯克向經濟觀察報記者分析,清瀾山學校並不百分百匹配華爲員工子女,清瀾山在吸引高端技術人才、高級管理人才子女方面更有優勢,松山湖作爲東莞市政府大力支持的高新區,未來企業會需要更多高端人才在松山湖落戶。

  在東莞松山湖辦公的華爲員工,如果想將孩子送進國際學校,清瀾山是家門口的選擇。儘管喬拯克認爲在學校招生規模達到一定程度後,實現盈虧平衡不是問題,但在清瀾山“斷奶”之前,華爲至少得在資金上支持其發展,這是上億元的投入。

  相對來說,辦所幼兒園投入沒有那麼大,但如何管理依然是需要思量的問題,攜程親子園的虐童事件就是血淋淋的教訓。今年9月份,攜程親子園虐童案一審開庭,公訴機關指控親子園工作人員在2017年8月至11月案發期間,採用以芥末塗抹或讓幼兒聞嗅、持芥末恐嚇、噴灑液體等方式進行管教,且有推搡、拉扯、拍打幼兒行爲,8名被告人行爲均構成虐待被看護人罪,被告人也當庭表示認罪悔罪。

  虐童醜聞曝光後,攜程免職現任人力資源副總裁和前任人力資源部副總裁,攜程CEO就該事件發通報稱:“我們的初衷,是想做一件正確而且惠及員工的好事,但是因爲缺乏經驗,更因爲不夠重視,在監管上也出現了嚴重問題,以致出現非常令人痛心和無法接受的後果。”

  10月23日,經濟觀察報諮詢攜程公關有關親子園近況,得到的回覆是,虐童事件後停業整頓,之後沒有再辦。

  儘管疏於管理被千夫所指,但攜程辦親子園的出發點可以理解。知道沒有資質運營親子園,在上海市婦聯的推薦下,攜程選擇第三方機構負責親子園的日常運作,親子園就設在攜程總部的辦公區。虐童醜聞曝光時,攜程高管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攜程擔負親子園的裝修費、每月的租金水電費,但孩子的託管費和伙食費均由第三方收取,攜程沒有經手,親子園的員工也由第三方負責招聘。

  當記者提起攜程親子園虐童事件時,宗毅表示:“自己認真管就不會有風險,企業高管孩子也在裏面,誰敢亂來?”芬尼幼兒園是自營的,幼兒園員工也由芬尼自己招聘,享受芬尼員工待遇。

  不過,芬尼幼兒園並不滿足廣州市幼兒園的開園要求。廣州市幼兒教育的管理規定要求幼兒園園舍獨立。廣州市教育局在2017年10月公告的《廣州市幼兒教育管理規定(修訂案)》,要求幼兒園有獨立的財務、幼兒園教師需持有幼兒教師資格證,但芬尼幼兒園只有兩個老師持有幼兒教師資格證。廣州市南沙區教育局督導室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教育局確實要求幼兒園老師需要持有幼兒教師資格證,但一些民辦幼兒園沒法招滿持證老師,便放寬要求。

  責任與價值

  儘管在當下,公司願意爲員工子女辦幼兒園是件難能可貴的事情,但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企業做這樣的事情算不得稀奇事。

  在中國企業的發展史上,曾出現過企業辦社會的現象。所謂企業辦社會,指企業建立和興辦了一些與企業生產經營沒有直接聯繫的機構和設施,承擔產前產後服務和職工生活、社會保障等社會職能。

  據《人民教育》期刊的描述,1994年,企業幼兒園在園幼兒326萬人,佔全國在園幼兒總數的12.4%。在一些城市,企業成爲主要辦園力量,廣州市企事業辦園數量達到全市的36%,青島市佔到45%,武漢市佔到77%,株洲市佔到95%。

  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圍繞“企業要不要將自辦幼兒園剝離出去”的討論很熱烈。1999年,黨的十五屆四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於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國有企業辦幼兒園逐步被分離出來成爲社會園,這也帶動民營企業不再給員工辦幼兒園。

  2001年,廣州市人民政府辦公廳發佈了關於企業辦幼兒園有關問題的通知,通知指出隨着企業改造的深化,轉換經營機制的發展,企業如何處理好自辦的幼兒園問題,引起家長和社會的關注。企業幼兒園可以實施“承辦制”,讓幼兒園自負盈虧;企業確有困難必須停辦自辦幼兒園,需教育部行政部門審批,批准停辦的企業幼兒園,要做好後續工作,可以移交教育部門管理或民辦公助。

  當年,企業不辦幼兒園是爲了減輕負擔,讓市場力量承擔起辦園的職能,因而也有人說,企業辦幼兒園是計劃經濟的產物。企業不願給員工辦教育不難理解,此事不光費錢,還費心力。

  但芬尼並不是大企業。創辦於2002年的芬尼,主要從事空氣能熱泵、淨水器產品的研發、生產和銷售。2016年,芬尼科技掛牌新三板,今年7月又自行決定摘牌。願意揹負起辦幼兒園的擔子,或許跟芬尼與員工利益深度捆綁的企業管理有關。

  2005年起,爲留住有能力且又有心創業的員工,芬尼摸索且實踐出自己的一套方法:裂變式創業,讓員工投錢成爲公司的子公司或者上下游公司,芬尼一開始會是新公司的天使客戶。目前,芬尼已裂變出10多家企業,芬尼創意園辦公樓的二層,用於孵化創業團隊。

  宗毅不相信純職業經理人。在他看來,職業經理人想要把公司做大,這樣他的工資才能越高,手裏的資源才能越多,但股東想要的是利潤。宗毅也不相信乾股,覺得不能充分發揮員工的積極性,員工會擔心實現高利潤時,老闆不分紅。宗毅更不相信兄弟情義,他非常不理解爲何有些企業老闆,願意接受自己酒肉朋友的投資,也不願意接受跟自己朝夕相處、並肩作戰的員工的投資。“不要用兄弟情義去追求共同利益,而要用共同利益去追求兄弟情義。”宗毅在自己的書中寫道。

  在宗毅看來,並不覺得在公司裏辦所幼兒園很突兀。由於父母在新疆工作,出生於新疆的宗毅,小時候就是在父母單位辦的幼兒園長大的。

  “(每年花)兩三百萬元,留住的是員工的心,得到的是社會的讚譽,值得。”宗毅如是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評估芬尼幼兒園存在的價值。在他看來,兩三百萬元的電視廣告轉瞬即逝,還不如口口相傳的真實福利給公司帶來的美譽度。

  宗毅曾經參觀過一家校友企業,其它東西都沒留下印象,就記住了辦公樓頂的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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