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棉花,葉木喊山攝於甘肅天水

文/葉木喊山

二零一二年我去青海玩,經過蘭州的時候順便去看了一個朋友。晚上我們在一家羊肉館喫了飯,又沿着黃河散了散步。

經過一座大橋的時候,我看到橋底下半躺着一個人,低矮乾瘦的身上蓋着幾片破羊毛氈子,看樣子不是個流浪漢就是個乞丐。

八月底的蘭州,雖然還不是特別冷,但是晚上溫度已經很低了,我心生惻隱,就和朋友走過去,想給他一點錢,請他喫頓飯或者住一晚有熱水的旅社。

我走到這個人旁邊,霓虹的暖光中我看到他滿頭白髮,就對他說:“師傅,晚上住這很冷啊,橋前面的巷子裏有旅社,你可以去住一晚,錢我給你出。”

那人從破羊毛氈裏抬起頭對我說:“是啊,是有點冷,旅社我先不去了,你要是有錢給我一點,我還沒喫晚飯呢。”

我和朋友本就打算給他一點錢,但是一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我兩頓時愣住了。

這個看起來蒼老虛弱的老人,說話音調和音色竟然就像七八歲的小孩子一樣,清脆而稚嫩,甚至還有幾分奶聲奶氣。這樣的聲音,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的。

朋友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湊近看了這人一眼,發現這人確實是個年紀很大的老者,不僅頭頂白髮蒼蒼,臉上也全是皺紋,那眼神一看就飽經滄桑。

這人對我們這樣的反應可能已經習以爲常了,他滿不在乎地對我們說:“我天生就是這樣的,老闆不要奇怪。”

朋友掏出一點錢遞到他手裏,隨口問他說:“師傅你今年多大年齡了?”

那老人接過錢,可能打算要去喫飯了,他邊收拾破爛,邊起身說:“給兩位老闆說實話,我今年十歲。”他的聲音非常清晰,非常平淡,絲毫沒有調侃開玩笑的意思。

我和朋友心裏更奇怪了,我甚至懷疑這老頭子是不是個神經病。

不過看他的言談舉止,包括他說話的態度和聲音,除了讓人覺得奇怪中有幾分詭異,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

我朋友和我一樣,好奇心很重,他扭頭看着我笑了笑,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我對這老人說:“師傅,遇見是緣分,我們請你喫個飯吧,給你的錢你留着後頭花。”

那老人千恩萬謝,起身就跟着我們來到了大橋附近一家牛肉麪館。我和朋友已經喫過了,就給他要了半斤牛肉,兩個雞蛋,老闆看出我們是做好事,主動送了小菜。

這老人在我們面前就着牛肉和小菜足足喫了三碗牛大,連碗裏的湯都喝的乾乾淨淨,一看就是餓了很久了。

看他喫飽後,我朋友問他說:“師傅,我看你不是個一般人,您剛剛說您十歲了,我覺得您是在開玩笑,可是我聽您的聲音,又覺得您就是個十歲的孩子。”

那老人說:“我有今天是自作自受,我的經歷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你們兩個都是好人,要是不嫌我嘮叨,我可以給你們講一講,信不信無所謂。”

老人看出我兩都想聽他講,就緩緩地給我們講了這麼一番話。果然,這老人是個上一世的記憶都還沒有消失的奇人。

這個老人上一輩子姓李,名叫李中成。是的,朋友們沒看錯,是上一輩子。這一輩子他沒名字,家裏人和周圍的熟人都叫他尕老漢。

李中成說,他上一世去世的時候六十六歲,那時候他雖然年紀也不算太大,但是不管走到什麼地方,別人都把他當成是老同志,都讓他三分。

他對別人的謙讓也習以爲常,覺得自己年紀大了,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李忠成告訴我們,那時候他早上常坐公交車去公園晨練,晚上再約一幫朋友一起在小區的空地上跳廣場舞。

早上坐公交去公園的時候,不管他什麼時候上車,總能找到座位,有時候正是年輕人上班的時間,整個公交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但是人們發現他上車的時候,還是會給他讓個位子。

有一次,他上車後站在一個小姑娘身邊站了幾分鐘,這小姑娘渾然不覺,絲毫沒有給他讓座的意思。

他很生氣,指責小姑娘沒教養,小姑娘哭了,解釋說自己在生理期,不舒服纔沒有讓座,老李不依不饒,直到把小姑娘趕下車,火氣才稍微消了消。

老李晚上跳廣場舞的那位子,也是老李打下來的天下。

想當初大家剛剛開始在小區跳廣場舞的時候,不停有業主找麻煩,不是說噪聲擾民,就是說妨礙交通,物業來勸導過幾次,老李統統不理。

有一次,有個孩子要高考的業主找到老李一夥,想讓老李他們跳舞的時候把音響的聲音放小,老李與他話不投機,竟然動起手來。

那業主是個年輕人,本能地推了老李一把,老李就倒在地上不起來了。

後來派出所調解,那業主賠禮道歉,還給老李付了三千塊的醫藥費。從此以後,小區裏的業主再也沒有人敢找老李他們的麻煩了。

有一天早上,老李照例上公交去公園晨練。早高峯的時候,車上很擠,老李站着的地方,座位上坐着一個年輕女子,這個女子化着很奇怪的濃妝,頭上戴着一頂插滿羽毛的帽子,看上去不倫不類。

女子的身邊,站着一個和他一樣裝束的年輕男子。

老李見這對年輕男女沒有讓座的意思,心裏就有氣了,嘴裏也開始嘟嘟囔囔罵起街來。

那對年輕男女剛開始沒有理他,老李見狀更生氣,罵出的話就越來越髒了。

那年輕女子看了老李一眼,微微笑着對那年輕男子說:“師哥,這老傢伙壞透了,他這麼喜歡倚老賣老,咱們讓他下輩子老個夠,你看怎麼樣。”

那年輕男子沒說話,掏出了一個布袋子遞給了年輕女子,年輕女子接過布袋子,站起身來在老李面前晃了晃,就下車走了。

老李正在專心致志罵人呢,突然聞到一陣芳香,緊接着他全身發冷,不由自主就把嘴閉上了。

他見那女子下車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她的座位上,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老李當天沒撐到晨練結束就回家了。回家後他就病倒了,在醫院治了半個多月,沒什麼效果,最後竟然就這樣與世長辭了。

老李說他死後並沒有見過什麼牛頭馬面,也沒有去過陰間,只是覺得有人牽着他把他帶到了一家醫院,轉眼間他就變成一個啼哭的小嬰兒被一個女人生了下來。

雖然是個小嬰兒了,但是老李心裏很明白,自己上輩子的事情他都清晰的記着,他聽到周圍的人聲亂紛紛的,他想說話,但是說不出來,只能啼哭。

老李慢慢長大,到一歲多的時候,家裏人就發現這個孩子不正常。

一個一兩歲的孩子,神態語氣出奇地成熟,更讓人覺得不安的是,這個小孩子滿頭白髮,皮膚皺巴巴的,活脫脫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模樣。

剛開始家裏人還帶着老李到處求醫,但是幾年下來毫無效果,到後來就放棄了。

大家對他的態度逐漸變得冷淡,周圍很多人都歧視他,老李心裏明白自己是被奇人做了手腳了,他也不願意在家看臉色,就出來流浪了,這些年是喫盡了苦頭。

老李說,現在回頭想想上一輩子的自己,當真是爲老不尊,倚老賣老,最後不知道得罪了什麼邪門歪道的人,這一輩子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我和朋友聽完老李的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我問朋友說,你見多識廣,認識各行各業的朋友,你是否知道老李所說的那樣裝束的奇人?

朋友面露難色,我知道他不方便說。

我久久沉浸在老李這離奇的遭遇中難以釋懷,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老李已經離開座位走了。

我追到麪館外面,街道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過了兩年,我再去蘭州,在大橋附近轉了很久,但是再也沒有遇見那個操着娃娃音,滿頭白髮的十歲老人——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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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木喊山| 只講好故事的民俗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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