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秋風裏,花開殘夢中。

  與誰坐江側,無語看星空。

  這些事讓我漸漸明白,活着的一天,便要儘可能地好好地活着,要快樂,要放鬆,要做些你喜歡做的事,要過得高興和有質量。沒有哪種東西是長久的不變的。一切都不過是無常之在,現在的一切便是你該抓住的。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有誰會阻止這些過去呢?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死亡的降臨。

  京濤兄數年前得了嚴重的哮喘病。他說這病嚴重起來是要死人的。他甚至有些炫耀似的說起來,那個世界小提琴大師梅紐因就是哮喘,還說古巴那個遊擊專家切 格瓦拉,我們都知道的那個唱歌的鄧麗君,最後都是死於哮喘。這就意味着他隨時也可能死去。這種狀況讓他有一陣子悲觀莫名。京濤兄這些年來諸事不順,在濟南一地也少有可以深交的朋友。每日除了在報社做事,便是坐電腦前譯稿子,閒時到音響店去找一個相熟的朋友談談音響的事,或者是拎一破相機四處遊蕩,拍些自己喜歡的有關傻子的照片。他已經不再像在人大做研究生時那樣用力了。他只是隨心所欲地做這些事情。他總是勸我,別把什麼都當真,別太把手裏的事情當個事兒了,別把自己搞得那麼累。有什麼呀?一蹬腿,還有什麼?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都快死的人了,還怕什麼?這句話每每讓我爲之動容。我想,這種狀況讓一個人活得有些覺悟了,不再把人世間這些名利看得這麼重要了,因爲他覺得活着不過是現在還活着,明天呢?後天呢?沒有誰可以保證我會活到明天或者是後天。我只有活在今天,就活在今天的這個時辰——此時此刻。

  高傳錄突然給我打一電話,說來北京出差,想起我來了,想見個面。高傳錄是我初中一同學,臉長得圓乎乎的,總是笑眯眯的,挺好一人。我們已經二十多年不見了。晚上九點,我立馬打車去他住處看他。結果就是,我們都很興奮,我們都胖了。我們彼此說一些都老了的話,很高興。我們說起了很多過去的事,初中在一起的然後又考上大學的同學不超過十個人,他說起了兩位給人印象深刻的女同學。然後我知道的消息就是,一個得乳腺癌死了,留下一孩子。另一個,離婚了,再婚了,在濟南過着和所有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的日子。

  死掉的高明芝讓我難過莫名。高明芝初一我們在一個班上學。那時我15 歲,她可能16 歲或者是17 歲。高明芝扎一很長的辮子,微胖,臉圓圓的,眼睛黑亮,有些溼潤,看人的時候讓人覺得她很好心眼兒。那時候對男女之事很朦朧,但對她很有些好感。高明芝學習很用功,但不是很聰明的那種。家離校亦遠,每日上學須走五里地。背一藍布書包,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兒。後來,我們考大學,高明芝考中專,上了警校,我們來往極少,只知道她後來在濰坊工作,好像是做了戶籍警。她去世時也就三十六七歲的樣子。

  高傳錄跟我講,她得癌症之後,先做手術,然後化療,家庭也不大和諧,終於一死。高傳錄給我講她時,我眼前總晃動着她兩尺大眼睛,黑黑的,有些溼潤,定神兒地看着我的樣子。這種感覺令我心中悲哀。這樣早就不在了,一個人似乎不該過早地離開吧?儘管這個世界亦無什麼可以留戀的,可總覺得一個好人,或者說一個女人應該享受生命的整個過程,應該有人愛她,成一個家,過平淡而有趣的日子。但高明芝的去世,讓我明白,這不過是一個期望,人之生,人之死,由不得我們。

  另一個已死的同學叫李長福。聽這名字就知道寄託着他父母的一個樸素的希望。在初中時我們來往不多,只覺得他不愛說話,有些懦弱。他後來考上了濰坊師專,畢業後回到縣城,在縣委宣傳部工作。我大學畢業後,去過他那裏幾次,見他依然有些懦弱,不愛說話,平日裏只是一個人在看書。他在這個單位覺得很寂寞,因爲他不善與人交往,而且似乎覺得也無人可以交流。我每次去,他都很高興,留我住在那裏,晝夜聊天兒,說這說那。可是後來,忽有一天,我聽來京的母親對我說,李長福騎車去另一鎮找朋友聊天兒,喝了點兒酒,晚上回城的路上,被一輛拉煤的大卡車軋死了。他的媳婦帶着剛生下不久的孩子很快改嫁他人。

  他留下了什麼?他什麼也沒有留下。他就這麼死了。我想,他肯定和我一樣,想盡可能地把日子過得好一些,可是,他死了,一下子也就沒有了。

  他的死在很長時間裏對我影響很大。上課時也說起他來,但別人似乎是無動於衷。這讓我想起《危城十日》電影中的一個鏡頭:一位被拉去投擲手榴彈的棒球手在一次戰鬥勝利返回的路上被敵人一槍打死了,女記者企圖救活他,一位女游擊隊員冷冷地對那女記者說:“他死了,我們走吧。”於是,所有的人從死者身邊走過去,沒有人回頭。

  他們走過去了,我們也走過去。我們邁過了一個死去的朋友,可是,我們是去哪兒呢?

  那天晚上,高明錄還跟我說起一個我已經記不大清模樣兒,只記得長得很瘦的中學同學,大學沒有考上,在家裏種地。夏天的一日午間,自個兒推一車糞到山上去,忽覺日子沒勁——不過是活着的人想出來的——將布腰帶解下來,在山頂的一棵柿子樹上吊死了。

  中午時分,曠野寂無人跡,有風掠過山谷。一個年輕瘦削的男子在樹上吊着,周圍是青綠的莊稼。沒有誰會注意到,更不會有人明白,好好一個人,突然地會想到一死。但我覺得我似乎明白他爲什麼會這樣做。

  這些死去的人們,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我總覺得他們現在正在一個什麼地方,做着什麼事。我想起他們每一個人,淚水充滿我的內心。我希望每一個人都過得好,平靜,而且相互關懷。可我總是不明白,那些活着的人們爲什麼總是在爭執、嫉妒、貪婪、欺詐,乃至互不信任。我想那些死去的人們,特別是那些自殺的人們,肯定在死之前對這世界悲哀已極,無所留戀。有時我也問自己:這個世界值得留戀嗎?有哪些東西讓我對活着還有些興趣?所遇到的種種的人,所發生的種種的事,讓我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毫無意思。有時也會想,也就這樣吧,早做一了斷也好。但總覺得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此時還不是一走了之的時候。

  那些死去的親人、朋友、同學、相熟的人,那些死亡,對於他人來說可能並沒有什麼。我看着馬路上匆匆過往的人們,那些在塵土飛揚的大道上疾馳而過的車輛,那些死去的魂靈在暮色之中回望着我,讓我無言以對。(完)

  荷花漸少,蓮蓬正變老。

  爲尋一朵到處找。

  可憐雲水行腳, 好在起了秋風,

  揹包別離古城。

  一路踏着黃葉,沿途都是蟲聲。

  風中山果落,漂流到門前。

  揀起嘗一顆,清美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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