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姐姐張愛玲的光環與盛名之下,弟弟張子靜則籍籍無名。

  黃逸梵看不慣張廷重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生活,於是選擇出國,去尋找新的未來。於是,兩個孩子的童年,只能在奶媽的身上尋找母親的溫暖。

  張愛玲和弟弟年幼時在天津曾度過一段快樂時光,弟弟張子靜長得俊美,大眼睛,長睫毛,小嘴巴,他卻沒有姐姐那麼出色,比如不如她堅強,不如她聰明,讀書也不如她好,甚至,身體都不如她好。張愛玲這樣說弟弟:“他妒忌我畫的圖,趁沒人的時候拿來撕了或是塗上兩道黑槓子。我能夠想象他心理上感受的壓迫……我比他會說話,比他身體好,我能喫的他不能喫,我能做的他不能做。”

  弟弟是張愛玲的玩伴,是她的粉絲,她也喜歡弟弟,把他當個小玩意。後來她在回憶中不無留戀地提及這段生活,形容那個家裏有一種“春日遲遲”的空氣。母親從國外歸來,他們家從天津搬到上海,對於這一轉瞬即逝的美好時光,在張子靜的回憶裏,也說是“何等風光”。

  後來父母離婚,繼母孫用蕃進門。張廷重和孫用蕃,一個清朝遺少,一個豪門剩女,搭檔成一對癮君子,整天在臥榻上吞雲吐霧,逃避現實。原生態家庭的缺陷使姐弟倆就像羸弱的小草,隨風飄曳,他們在這個感情冷漠,毫無生氣的家裏苦苦掙扎。

  一次,父親又被繼母挑唆,在飯桌上打了張子靜耳光,怯懦的張子靜並沒有反抗,張愛玲心疼的哭了。刻薄的繼母竟然笑着說:“咦,你哭什麼!又不是說你,你瞧,他沒哭,你倒哭了!”

  張愛玲丟下碗衝到浴室裏,對着鏡子,咬着牙說:“我要報仇。有一天我要報仇。”可是,此時的弟弟早就忘記了捱打的事情,已經在陽臺上快樂踢球了。以後的張子靜也是這樣,經常選擇性失憶,這是他經歷苦痛後的自我保護方式。

  而張愛玲個性倔強,生性敏感,睚眥必報,也是因爲捱打事件,她和父親繼母鬧翻,搬到母親家裏生活。

  夏天的時候,弟弟也來了,髒兮兮的,還帶着一雙籃球鞋,說他也不回去了。然而,母親黃逸梵卻說,她沒有能力撫養兩個孩子。張子靜哭了,張愛玲也哭了。弟弟無奈,只好又回到父親那個清冷凋零的家。

  和兒子相比,母親黃逸梵是偏愛女兒的,看到張愛玲十歲的時候還沒上學,黃逸梵不顧張廷重的極力反對,把張愛玲送進學校。張愛玲想去英國讀書,黃逸梵就給她請了英語老師。黃逸梵痛恨重男輕女的舊時觀念,對女兒關注多一些,她希望女兒接受好的教育,將來不受封建思想的桎梏。而張子靜呢,則一直在家裏跟着古板的私塾先生讀孔孟,沒有人問他要不要上學,更沒有人關心他心靈的傷痛。他是個被世界遺忘的孩子。

  張愛玲從寄宿中學放假回來,聽家人講述弟弟的種種劣跡:逃學、忤逆、沒志氣,而眼前這個弟弟確實看上去很不成材,穿一件不甚乾淨的藍布罩衫,租許多不入流的連環畫來看,張愛玲比誰都氣憤,對於弟弟,張愛玲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儘管父親反對張子靜到學校裏,後來還是送他去了上海的聖約翰大學,畢業之後,張子靜跟着表姐和表姐夫去中央銀行揚州分行工作,待遇不錯,足夠自食其力,但張子靜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張愛玲成名之後,忙碌了很多,張子靜去看張愛玲,十次有九次見不到她。

  張子靜曾與朋友創辦了一個報刊,向張愛玲約稿,張愛玲卻說:“我不能給你們這種不出名的雜誌寫稿,壞我自己的名聲。”

  時間改變了一切,親情逐漸疏離。張愛玲閱盡人間繁華,看遍人世滄桑,逐漸變得無情涼薄。

  張愛玲出國,也沒有告訴張子靜,張子靜從姑姑那裏得到消息,傷心的哭了。自那以後,他們再沒有見面。

  張愛玲出國後,生活艱難,經濟窘迫,她的生計還需朋友幫忙才能勉強度日,對於親人,也自然疏於聯絡了。

  張子靜終生未婚,和繼母擠在舊上海14平米的小房子裏,靠着微薄的退休工資寂寞度日。而正是那個讓他們童年陰鬱,怨恨至極的繼母,給了他顛沛流離之後的棲身之所。親人之間的恩怨,有時候沒有涇渭分明。

  姐弟倆30多年沒聯絡,張子靜只能從報紙上了解姐姐的狀況。

  1988年,有消息誤傳張愛玲已去世,張子靜經多方打聽,才輾轉與張愛玲聯繫上,她給弟弟的信寫道“沒有能力幫你,是真覺得慚愧。”“其實我也勉強夠用。”對於張愛玲的“無能爲力”,張子靜坦然接受,“姊姊待我如常人,總是疏於音問。我瞭解她的個性和晚年生活的難處,對她只有想念,沒有抱怨。不管世事如何幻變,我和她是同血緣,親手足,這種根底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1995年,張愛玲辭世,她的財產一切留給宋淇夫婦,卻一分都沒有留給張子靜。

  張愛玲去世後的第二年,張子靜也在他的居所寂寞離世。

  令人嘆息的是,張愛玲和她的母親以及弟弟,都是晚年悲涼,孤獨終老。

  在人類所有的情感中,親情或許是最複雜,最糾結,最難處理的了,滾滾紅塵,歲月無痕,唯有血濃於水的情是亙古不變的,生命短暫,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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