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出生在农村,也一直接触农村里的农民,虽然村里也偶尔有一、二个工人回来休探亲假,但是真正开始接触农民身份以外的人,是从村里的民办小学毕业后,到镇上读初中开始。

进城后,我发现农民就是少知、贫苦、落后的代名词,我也觉得自己的农民出身有一种难言的憋屈,平时不会轻易暴露这个“秘密”。

后来,从国营企业出来,进入汇仁集团培训部工作,汇仁是个响当当的民营药业集团,产值进入全国中药企业前五名,我做梦一般随集团的迅猛发展壮大,来到上海金茂大厦办公。当年的金茂大厦是中国第一高楼。

驻金茂大厦办公的基本上是世界500强和国内顶级大企业,里面金发碧眼的人很多,黄种人也是名校的毕业生,看他们的谈吐和作派,我在里面办公有点窃喜,又有点自卑。

在这里出点动静真难。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营销部全国七大销售区的文员和培训本部的文员来找我商讨工作,她们是清一色的上海本地美女,哇,跟她们在一起有一种沉重的出身压力。商讨完工作,她们一口一个何老师地叫着,上海美女的婉约动人,又不忍心让她们就此离开身边。

怎么办?谈点什么呢?总不能谈上海苏州河的流淌,也不能谈上海外滩的风情,更不能谈上海城隍庙的市井……突然,我脑子一转,跟她们谈农村!我说:上海哪里有红土地?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我说:你们喜欢红土地吗?她们又异口同声地说:喜欢。我说:我是江西农村人,江西就是红色土地。有人抢着说:集团是从江西发展起来的,你从总部调来,肯定是江西人,江西是红土地,我们从小就从课本上知道,很神奇的,令人向往,何老师一定要跟我们谈谈红土地。

一下子,我就成了焦点中心,心里好美哎!我开始为她们描绘红土地,我把江西三清山的丹霞与井岗山的红土壤相结合,再移植到丰城罗山的乡村田园,有声有色,声情并茂,口若悬河。这场讲述下来,让我自己都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我又开始为她们描绘农村田园生活:红色丘陵的小道上,农人牵着暮归的老牛,水田里的禾苗迎着微风招展,错落有致的农家小舍上飘起袅袅炊烟,一个围着蓝色围裙的小妇人,把饭菜放在篱笆小院的矮桌上,在夕阳里幸福地等着丈夫归来。上海美女们开始哗然。

我又接着说: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小妇人从院墙上摘下几支丝瓜,顺手采了一朵粉色的小花戴在头上,从屋后抓了一只鸡,迈着欢快的脚步来到门前渔塘,舀上来几尾红鲤鱼,然后在土灶上做起中午的客餐。上海美女们陶醉地说:太诗情画意。

我说:红土地上的生活怎么样?她们说:美呀!我接着说:山美、水美、土美,如果你们去了就是美上加美。

有人问:我们怎么去农村生活呀?我说:简单,嫁过去呀!美女们开心了,纷纷说:何老师,帮帮忙,好波啰。我说:没问题。心里想着娶不着老婆的哑巴堂弟,还有小学没有毕业的疤脸表哥。这时,一位美女一边推我的肩膀,一边说:何老师答应了,何老师答应了。美女的这一推,把我推醒了,我马上明白,把她们介绍过去,我是在作恶呀,我还是人吗!

过了几天,有一位美女的乡下亲戚来了,这位亲戚是个中老年男人。她自己忙着处理文件,委托我带他去工作自助餐厅用餐。来到餐厅,这位老伯被琳琅满目的菜品惊到了。他说:你们每天吃这个呀?我说:是呀,老板出钱,这是我们平时吃的工作餐,对面是外国人用餐的餐厅,我们吃不惯,今天先吃中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半个小时后,我对老伯说:我们吃好了,走吧。老伯说:我生病了。我过去扶着他站起来慢慢走,说:我知道你生病。老伯说:你怎么知道呢?我接着说:我还知道你是什么病。老伯说:我是什么病?我说:撑得。老伯又怀疑地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悄悄地对他说:我是农民出身。老伯说:你不像呀。我说:现在我也学会了小声说话,抿着嘴吃饭。

一场用餐下来,我们成了忘年交。老伯说:过几天我就得回去了。我说:好不容易一趟大上海,多玩几天。老伯说:不行呀,老家村口修大门楼,要开始捐款呀。我说:你随大流捐点吧!亲戚说:难啰,捐少了难堪,捐多了没钱。我接着说:你准备多捐还是少捐呢?老伯说:家家户户平时和和气气,就捐一样多,如果有个别人家的钱很多,就会多捐一点,一下子,拉开与别家的距离,让其他人家只能“望钱兴叹”;也有一些人家,平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也会故意多捐些,压一压人家的势头;难就难在穷一点的人家,虽说捐款是自愿,如果你真不捐,树要皮,人要脸,全村人的口水会把你淹死,捐款比行政摊派的威力还要强。农村的农户中,有强权的“美国”,也有战斗民族“俄罗斯”,也有“越南”、“菲律宾”等这样的国家,也有独立自立,去帮助非洲国家的“中国”。

我自从进了企业,离开了农村,上有老板,下有员工,我发现自己变得不聪明了。见了这位老伯,我想明白了,农户为了维护自身的正当权益,得使用做人的“十八般”武艺,不分白天和黑夜,每家农户就像是一个主权国家,忙着在国际舞台上表演着精彩纷呈的节目,他们有时联合,有时牵制,有时炫武,有时炫强,有时养晦。你把农民当好了,真的能当联合国的秘书长。

有一位伟人在农村当了七年知青,他感慨地说:我人生第一步所学到的都是在农村。不要小看农村,这是有大学问的地方。

作者:左右不对

來源: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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