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文学里的巧家|万吉星:那些年,我们在巧家栽秧打谷

文:万吉星

文学里的巧家

一生稻谷情

   

老家在巧家县大寨镇半边街,山好水好,主产稻谷,从小吃白米饭长大,因此从骨髓里对稻谷有一种很深的情感。

有一年回老家,透过乡村层层叠叠的核桃树和花椒林,我竟没看见一块稻田。母亲说:“满街都是东北大米,谁还种稻谷啊?”听罢内心涌起一股莫明的失落与怅然。

稻谷是大自然给乡村贴上的一张标签、一个符号、一块烙印。

从我记事时起,栽秧、打谷便是乡村一道靓丽的风景,是乡村农事里一个永恒的主题。家里有四亩多田地,除留两块菜地外,其余的全部是水田,用来栽种稻谷,权当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只在田边地角房前屋后栽上几棵杏桃梨李,用来给孩子们解解馋,顺便在树脚搭上几根苦瓜丝瓜的藤蔓,日子便过得牵牵绊绊。

每年一开春,从后山下来的山泉水被引进田地,父亲总在这个时候左手持鞭右手执犁,跟在那头老牛后面,用一把锋利的犁铧划开春天的序幕,原本土苍苍、灰蒙蒙的田野里便有了几分生机与活力。用不了几天,从山上往下看,一层层的梯田绵延远去,没有规则,也无章法,随心所意弯弯曲曲,灌满了水,便似镜子一样,在夕阳余辉下,反射着金黄色的霞光,让人心里暖暖的。

季节一抬脚迈进初夏的门槛,插秧便成了这个时节最热闹最欢快的农事了。整个田野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欢腾起来,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人声鼎沸,嬉笑怒骂。

乡亲们绾起裤腿撸起衣袖,赤脚踩进秧田里,把秧苗拔起来,几十棵一把,用稻草拦腰一捆,便像一个个小花瓶似的,父亲挑着码得像宝塔似的秧苗走到田边,弓腰放下扁担,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提起秧苗甩向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不一会儿,田里便均匀地每隔一两米放置了一捆秧苗。

男女老少三五一排整齐地站着,顺手抓起一捆秧苗,把稻草扎儿拆开,左手握住秧苗,拇指、食指、中指敏捷地捻动,秧苗就一株株地分开,右手快速地夹住,再往水田里插去,手指过处,嫩绿的秧苗一行行竖了起来,整齐匀称,像一块绿色的地毯。

插两行退一步,这场景延续了千年,于是便有了南北朝僧人布袋和尚的名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凉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有手脚慢的男人,便要被旁边的女人使坏,故意把他的周围全部插满秧苗,待男人直起身来,才发现被困在了田中央,进退不得,一脸尴尬,惹得周围的人群一阵哄笑,免不了一番打情骂俏。

主人家的女人和老人这时已不到田里干活了,都在家里忙着给前来帮忙的乡亲准备伙食,砂锅煮腊肉、石磨推豆花是必定少不了的主菜。黄豆是去年栽秧时套种在田埂上的,秋收后一直放在阁楼上,此刻头天晚上便把黄豆泡上,第二天天不亮用石磨推,两个人,一人推磨一人添豆,石磨下用一个大盆接着,刚磨碎的黄豆连水带渣顺着石磨汩汩流下透着一股清香。

灶上置二尺多的大铁锅,从梁上垂下一根绳索,把两根扁担呈十字交叉拴在绳索上,下面再用一块纱布把四个角分别绑在扁担的四头,便成了一个简易的过滤器,将刚磨出的黄豆连渣带水烧涨后倒入纱布,双手一摇,便过滤出了豆浆和豆渣。豆浆放到锅里烧开放入石膏,静放一段时间凝固后便成了香嫩可口的水豆花。

豆渣也是不能浪费的,到房前屋后田边地角掐一把茴香,和豆渣一炒便是一道美味的农家菜。儿时我们总盼望着插秧的日子,最主要的就是可以敞开了吃老腊肉和石磨豆花。

透雨一落地,秧苗开始疯长。放眼望去,一片葱茏、一片苍翠,漫山遍野的绿像大海一样铺天盖地卷来,淹没了山村,闭上眼睛,整个田野都是拔节的声音。

田里的稻谷开始抽穗扬花灌浆,谷粒渐渐饱满,于是稻田边就立起了一些稻草人,戴着烂草帽,披着人们不要的烂衣裳,伸着两只竹竿做成的手。这个季节总能看见成群结队的麻雀不时像一片乌云似的从稻田里“哄”的一声腾空而起,又像下冰雹似的纷纷散落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

乡村的夏夜,因了稻花香,便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月亮出来了,挂在东山顶上,像把割猪草的弯镰,不经意间割破了夜的墨汁,一层淡淡的黑从天际倾泻下来,把乡村染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点缀上几粒星光,便足以让我们用一个季节去回味。

一阵微风缓缓吹来,田里的稻谷开始微微晃动。刹那间,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这是一种自然纯净的清香,它没有沾染尘世的世俗味,没有牡丹的浓郁,也无玫瑰的孤傲,淡淡的、柔柔的,似有似无,虚无缥缈,惹人沉醉……

过完中秋节,稻谷就开始变黄了,整个田野都是金灿灿的,原本高傲的稻穗少了几分夏季的桀骜不驯与年少轻狂,沉甸甸地低下了头,多了几分厚重与实诚。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满是令人心醉的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显得光耀夺目,整个田野好像铺了一地的金子,农人的脸上除了汗珠,还多了一份丰收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稻香,父母取下插在墙缝里的弯镰,在门口的磨刀石上磨出闪闪银光,走进稻田,弯腰探身,左手臂揽过一丛稻子,右手执镰插入稻丛中,“唰唰唰”的镰刀声擦过耳际,稻浪便一路势如破竹般倒下。

负责打稻谷的两个壮汉拖着一个用竹席围住三面的木制罐桶紧随其后,一左一右站定,抓起一把刚割倒的稻谷,用力抽打在罐桶的边缘,于是整个季节田野里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有节奏的“嘭—嘭嘭—嘭嘭嘭”的打谷声。

这时最让孩子们欢喜的就是那些在稻草上蹦来跳去的蚂蚱了,一群孩子跟在后面欢天喜地去抓蚂蚱,不时踩到刚割的稻谷上,引来大人的一阵叫骂,但这骂声却透着一股丰收的喜悦。

沉甸甸的稻谷用背箩从田里背回来,到黄昏时分,堂屋的阁楼上便堆成了一座小山。劳累一天的乡民们,在火辣辣的包谷酒和“四季财”的酒令中,古铜色的脸庞上堆满了幸福和喜悦。

秋收以后,父母会择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翻出堂屋楼上的稻谷在院坝里晾晒,引得成群结对的麻雀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这时母亲总是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随手捡起身边的小石子扔出去,顺带着嘴里长声咦气的吼一声“哦——”,吓得麻雀“轰”的一声腾空而起,但却不飞远,一排排整齐地停在屋檐的瓦片上。

两三分钟后,便有几只胆大的试探性地来到院坝的边缘,猛地跑过来用嘴啄一粒稻谷,便又急忙退回去,来回几次后,越来越多的麻雀从房梁上飞下来,院坝里又开始热闹起来。赶来赶去,母亲也失去了耐性,索性坐在檐坎上打起了瞌睡。

稻谷晒干以后,父母找来麻布口袋分装成几袋,背到离家一两公里的集体磨房碾米。黄灿灿的新鲜稻谷倒入碾米机的漏斗,启动阀门,在水能的带动下,碾米机的皮带开始飞速旋转,发出巨大的轰鸣。

一束阳光照射进来,满屋飘扬的细微粉尘围着光束旋转飞舞,稻谷完成了它一生的庄严使命,化作一颗颗饱满而洁白晶莹的米粒从碾米机里倾泄而出,那份带有泥土味的清香,至今仍萦绕在我的梦里。

作者简介:万吉星,云南巧家人,当过医生、乡镇干部,现居昆明。文学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作家》《安徽文学》《散文百家》等报刊。多篇作品入选中考语文试卷和各类选刊。

来源:37度悦读(ID:sdbwx1030)

编 辑丨闫科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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