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楼是上海石库门弄堂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过街楼是弄堂口的标志性建筑,上有半圆拱圈的花枝缠绕的浮雕,下有一方匾额大小的空白,用水泥砌出的立体字,仔细看,这些颜体、欧体的书法写得很典雅,还刻有弄堂建造的年份,镶嵌在过街楼的正中。

过街楼跨在弄堂上,楼上住人,底下通行,得天独厚的位置,犹如一座瞭望塔,一排窗子对着弄堂里,一排窗子对着外面的马路,两头各有风景。特定的居住环境形成了特有的风情。早上,勤劳持家的主妇们已完成了买菜的任务,灼人的暑气还未泛起,过街楼下的穿堂风凉爽而清新,便各自搬只小矮凳,拎着菜篮子聚在一起,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剥毛豆、拣毛菜、削土豆、刨丝瓜、摘豇豆。冷不防,有人把话题转到了一旁正低头修套鞋的小皮匠身上,说要帮他介绍女朋友,小皮匠开心得两眼笑成了一条缝。小皮匠已在过街楼下摆摊多年。早年,他随师傅从苏北农村来沪,后独立“门户”自摆摊头。他约莫三十多岁,与弄堂里的人混得很熟,进进出出的人都会与他打个招呼。有人家下馄饨会端去一碗让他尝鲜,有人家过生日烧了排骨面也会送上一碗给他,而小皮匠帮弄堂里的人修鞋子收费也是低廉的,向他讨点补套鞋的胶水,要几只“钉掌子”的鞋钉,拿一块车胎皮,小皮匠也是爽快给人家的。

夏日午后,烈日当空,热浪滚滚,弄堂里总有几个老人搬只躺椅放到过街楼下,一手拿只骨牌凳,一手拿只印有厂名的搪瓷杯,将泡好的大麦茶放在凳上,呷一口茶,摇一会黑纸扇或芭蕉扇,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旁边一只半导体收音机还唱着沪剧“鸡毛飞上天”。傍晚,背阴通风的过街楼又成了孩子们的避暑胜地,有的摆只小台子算扑克牌二十四点,有的搁好架子打起了康乐球,有的在斗蟋蟀,更多的孩子在玩跳棋、飞行棋和军旗四国大战。

不少过街楼的房子年久失修,楼上人家的地板缝大得吓人,趴在地板上能看到楼下进出弄堂的人。碰到落雨天,弄堂人只好到过街楼下生炉子,升腾的烟雾缕缕钻进了楼上人家,熏得老人连连咳嗽,只好将席子铺在地板上挡烟。有时,楼上人家拖地板,楼下却是一桌桌的牌摊头,水嘀嘀嗒嗒淌到打牌人的头上,“楼上人家撒尿出啦”,打牌人没好气地大声嚷嚷着,可手中还是紧紧握着一副牌,不肯放手。楼上夫妻吵架,家什摔得“乓乓响”,楼下一撮堆看走象棋的人,有人不耐烦地拿起一把丫杈头,对准头顶上的楼板一阵乱戳,“不要吵啦,烦煞特了,吃的泡饭,哪能有介大的力气,歇歇好哇”,话音刚落,楼上“吵相骂”的夫妻好像得到了“休战令”,立刻没有了动静。

我喜欢去万航渡路同学家的过街楼,特别喜欢把头伸出窗口,看看马路上车水马龙的景象,又倚窗瞧瞧弄堂里忙忙碌碌的人们。我同学家放风筝,掼纸折飞机,用弹皮弓弹近在咫尺电线上的麻雀和鸽子。麻雀飞走了,“子弹”却飞到对门人家的玻璃窗上,“叭”,玻璃窗成了放射状。我慌了手脚,缩回了头,蹲在窗下,等着对面人家“骂山门”。过了好久,未见有动静,悄悄抬起头来,对门人家竟然无人。我立即关上窗子,拉好窗帘,下得楼去,一路小跑奔回家。

过了几天我又去同学家,打碎人家玻璃窗的事没人说起,我那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于是又趴在地板缝上看风景。楼下的剃头摊、水果摊、裁剪摊一个挨着一个,吆喝的,讨价还价的,构成了独有的弄堂生活交响曲。

现在,过街楼在城市中已不多见了,其斑驳的景象也慢慢尘封在老去的记忆中,可它终究也是城市温度的一个侧面、一种风情,可追可忆。(陈建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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